上册 第六章 更无好事来相访

“到底是,还是不是?”罗中夏急切地追问道。堂堂一代诗仙的灵魂,居然就在自己胸腔里转悠,这玩笑可开大了。

韦势然又慢慢啜了口茶,仿佛在挑战罗中夏的耐心,直到他几乎坐不住了,才徐徐道:“当年李谪仙纵横天下,才气充塞四野,极负盛名。笔冢主人早就想收其入冢。宝应元年,也就是762年,李白客死在当涂他的族叔李阳冰家中。在他临死之前,笔冢主人亲赴榻前,为他炼出一支青莲笔。孰料这青莲笔和李白一样,洒脱不羁,不甘心被收入笔冢,竟逃出笔冢主人的手,不知所终。”

“说的就是这一支吗?”罗中夏又想去摸自己的胸部。

“不,真正的青莲笔已经消失逾千年,至今没有人知道李白的魂魄驱使着它去了何方。你身体里的那支笔,却是笔冢主人在遗憾之下,拿太白临终时的笔炼出来的,虽也沾染了些许太白的精气,终究离真正的青莲笔还差着许多。”

罗中夏听了,心里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庆幸。难怪那天在师范大学自己能够奇迹般地逃脱,原来是这支伪青莲笔所带来的力量。

“可是……可是怎么会选中我呢?难道我是李白转世?”

听到这个问题,韦势然没有露出什么表情,反而是小榕撇了撇嘴,露出不屑神色。罗中夏为了掩饰尴尬,又喝了一口茶。

韦势然伸出两个指头道:“一般来说,笔灵寻主的方式分成‘神会’和‘寄身’两种,前者是笔灵通神,自选其主;‘寄身’则是用外力强行植入。两者威力不同,试想笔灵若与被植者性情迥异,不能人笔相悦,威力便会大打折扣。我千辛万苦搜得这支青莲遗笔,还没找到合适的神会对象,就被你生生寄身了。”

最后一句话显然是暗示罗中夏才学根本不够。他听了大为不悦,却又无从发泄。他和李白之间的差距,大概是霄壤之别的平方。

“这么说来,小……呃,韦小姐应该就是神会的了?”

“不错,她十二岁那年,就被笔灵选中,连我都出乎意料。”

罗中夏转头看小榕,只觉她怯怯弱弱,带着几丝淡雅,倒也和传说中的谢道韫有几分相似。

“那一支颖童呢?那家伙看起来木木的,眼神无光,却是什么笔炼出来的?”

“那个啊,严格来说不算笔灵。这些笔原本只是普通毛笔,没有魂魄,是以只能炼出傀儡来。你若是学过书法就该知道,湖笔乃是笔中一大系,以锋颖——行内人皆称为黑子——而闻名,质地最纯,拿湖笔炼成的是傀儡中的精品,便叫作颖童。通常笔冢炼出它们作为仆役来用。”

罗中夏听到这里,惊讶地从凳子上跳起来:“等一下!这么说那个颖童是笔冢的?那它为什么要杀我?我跟笔冢有什么仇怨?”

听到这些质问,韦势然声调复转低沉:“此事牵涉太广,你知道太多,只怕会招来杀身之祸。”

罗中夏有些恼火地嚷道:“喂,我已经招来杀身之祸了好不好!”

韦势然伸手示意他少安毋躁:“我那日故意骗你,正是为了你安全着想;送你一支无心散卓笔,也是为了备不时之需。只可惜你不曾留心,若非我孙女及时赶到,你恐怕早死在他们之手了。”

罗中夏从小到大,还不曾如此真切地感觉到死亡的威胁,一想到刚才颖童扼住自己咽喉的感觉,脸上就不禁泛起苍白:“他们为什么要来杀我……”他猛然间想到什么,又追问道:“莫非,莫非是为了那支青莲遗笔?”

“正是。此笔不祥啊……”韦势然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一个浑厚的声音突然扑入小院。这声音訇訇作响,如风似潮,瞬间就淹没整个院子,久久不退,就连枣树树叶都随之沙沙作响。

“大话炎炎,好不害羞。”

三个人俱是一惊,一时又无法辨别声潮的来源,只得转头四顾。罗中夏固然惊惧万分,就连韦小榕也面露不安之色,只有韦势然很快恢复镇定,眼神中闪烁着异样光芒。

声潮持续了数秒后渐渐退去,院内重新归于寂然,只是这种寂静和刚才的恬静迥然不同了。

韦势然捏起茶碗,朗声道:“既然来了,何妨现身一坐?”

小院内忽然平白泛起一大片黄光,千条光丝仿佛从地里长出来的芦苇一样摇曳摆荡,仿佛数十个强聚光灯汇聚在一起。一个人影自光圈中央缓步出现,呈放射状的光线随着他的步伐一点一点聚敛起来。当那人站定在小院中间时,光线如孔雀屏翼一般已经完全收起,只在他身影边缘隐隐泛起一圈金黄色的光芒。

罗中夏屏住呼吸,仔细端详。来人身着浅蓝色衬衫,戴一副黑框眼镜,面瘦眼深,有点像陈景润。但是儒雅中自带几分威势,叫人心中一凛。

“韦兄,别来无恙?”

韦势然冷哼一声,没有回答,小榕似无法承受这种无形压力,担心地叫了一声“爷爷”。韦势然拍拍她的手,示意没事。

来人笑了笑,又把视线集中在罗中夏身上。

“罗中夏同学,你好!”

“你……你也好!”罗中夏觉得自己的回答很可笑,但他已经口干舌燥不能思考。除了初中数学老师以外,他还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一个人所能带来的压力。

院子上空传来扑棱扑棱几声,宿在枣树上的几只鸟振翅逃开。

“老李,你终于还是忍不住跳出来了吗?”韦势然冷冷说道,同时把紫陶茶壶交给小榕。

老李摘下眼镜擦了擦,悠然道:“原本是不该来的,但是你用大话欺小孩子,总是不好。”

“哼,这里还轮不着诸葛家的人来教训。”

罗中夏在一旁听得心惊,忍不住开口问道:“我被骗了?”老李也不理他,略一抬手,一束光芒自手指激射而出,正刺入罗中夏胸前。罗中夏下意识地要躲,双腿却不听使唤,只得任由光束照射。好在这道光暖洋洋的,不疼不痒。唯有胸中笔灵似是不甘心被那光束罩住,上下翻腾不已。

纠缠了一分钟,老李回手一握,光束立消,瘦削的脸上浮起满意的笑容。

“果然是太白遗风。”

“……”

“罗同学,这千年以来,你可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福缘至厚,韦兄还说不祥,岂不是欺你吗?”老李言罢,双手冲韦势然一拱,“恭喜,这不世之功,居然被韦兄你捷足先登了。”

韦势然不耐烦道:“少在这里装腔作势,你不是一早就派人趁我不在的时候来抢了吗?”老李用食指扶扶即将从瘦弱鼻梁上滑下来的黑框眼镜:“哦,你说诸葛长卿。他还是个喜欢冲动的年轻人,我已经严厉地批评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