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册 第十八章 以手抚膺坐长叹(第2/3页)

他几小时前还迫不及待地要把笔灵退出来,现在居然庆幸它仍旧跟随自己。这种反差连罗中夏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可在现实面前又有什么办法呢?

“介绍一下,贫僧法号‘彼得’,佛家有云,能舍彼念,即无所得,是所云也。”彼得和尚虔诚地合上手掌宣声佛号,然后挥袖指了指另外一个人,“这一位叫韦裁庸,不过我们都叫他二柱子。”

二柱子大大咧咧一抱拳:“抱歉刚才打晕你了。你要是觉得亏,可以打俺一下,俺绝不还手。”彼得斜眼瞪了二柱子一眼,二柱子赶紧闭上嘴,挠着头嘿嘿傻笑。

“我这位贤侄憨厚了点,不过人是好人。”

罗中夏警惕心也大起,他们这一伙人果然是韦家的,不知跟韦势然有什么干系。

“我们介绍完了,不知罗先生你是否方便说说自己的情况?”

彼得和尚用字遣词都很讲究,好似是在跟罗中夏商量着来,而不是审问。

“罗中夏,华夏大学大二学生。”他干巴巴地回答。这个答案显然不能让他们满意,彼得和尚开门见山道:

“罗先生,你知道你体内是青莲遗笔吗?”

罗中夏撇撇嘴,不屑道:“那又如何?”他这种弃之如敝屣的态度让彼得和尚一愣。彼得和尚奇道:“看起来,你并不知道身上这管青莲遗笔的意义有多重大。”

“我是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你们若能收得走,尽管来拿就是。”他有恃无恐。

彼得和尚摇了摇头,叹道:“人笔相融,取出笔来,就等于抽走了魂魄。难道让我们杀了你吗?”

罗中夏心想狐狸尾巴总算露出来了,冷笑道:“杀了我是容易,只怕到时候青莲遗笔逍遥而去,大家人财两空。”

彼得和尚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罗先生,你可知这是哪里?”

“你们带我来的,我怎么知道?”

“不是我们要带你来,而是Miss秦要带你来。我们只是顺藤摸瓜找到此处而已。”彼得和尚笑了笑,“这里是法源寺。”

“法源寺?”

罗中夏再次环顾四周,这里确实有几分古刹的感觉。只是他记得这庙如今已经改成了佛教图书馆,不知道他们把自己擒来这里,有什么特别用意。

“你就不怕旁人知道吗?这里可是中国佛教协会的所在。”

彼得和尚淡淡摇了摇头:“我自有办法让他们觉察不到,何况此地是碑石之地,大半夜的谁也不会来的。”他伸出食指,以指画圈,把方圆十几米内都笼罩在一层淡薄的气息之中,然后说道:

“法源寺本叫悯忠寺,本是唐太宗为战死在高丽的唐军将士所设,取怜悯忠良之意。之后历代风云轮转,宋时的宋钦宗、谢枋得,元时的张翥,明时的袁崇焕,都曾与此寺有过牵连,民国时甚至一度是停灵之所,无数孤魂怨灵都经此地而堕轮回,无不怀着嗟叹怨愤之情。千年积淀下来,就让这寺中天然带着悲怆阴郁的气息。”

他一拍石碑,烛光自行大炽,罗中夏看到碑上的文字清晰了几分,那是一首律诗:

百级危梯溯碧空,凭栏浩浩纳长风。

金银宫阙诸天上,锦绣山川一气中。

事往前朝人自老,魂来沧海鬼为雄。

只怜春色城南苑,寂寞余花落旧红。

诗意苍凉,语气愁郁。落款是蜕庵先生。

“你想表达什么?这种话你该对文物局的去说。”罗中夏不知蜕庵先生就是张翥,冷淡地反问。

“钦宗、谢枋得怀亡国之痛,张翥感时局之殇,袁崇焕更有沉冤啖肉之怨。就算是整个华夏历史上,这几个人的哀伤怨痛都是至情至深。是以整个京城,要数此地沉怨最甚。”彼得和尚说到这里,镜片后的目光一凛,“笔灵是灵性之物,对于情绪最为敏感。太白之笔性情飘逸,到了此地必为忧愤的重灵所羁绊,不能一意任行——就好像是蚊虫落入松脂一样。”

“难道说……”

“不错,Miss秦显然是打算把你带来这里杀掉,然后借忧愤之气粘住脱离了宿主的太白遗笔,然后从容收之。”

罗中夏听了以后,面色一变。难怪自己一来到这里,就觉得胸中憋闷,原来是另有原因。如果他们所言属实,那现在自己就处于绝大的危险中。只消他们动手杀掉罗中夏,青莲遗笔唾手可得。

彼得和尚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不由得呵呵笑道:“罗先生你过虑了,我们韦家不是那等下作之人,否则我们早就动手了,何苦跟你在这里白费唇舌?”

“那……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跟秦宜到底是什么关系?”

彼得和尚道:“如果我们告诉罗先生韦家与秦宜之事,你是否愿意也把青莲遗笔的来历告诉我们?”

“好吧,不过得你先讲。”罗中夏勉强同意了这个提议。他怕万一再推三阻四惹恼了这伙人,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

“在我讲之前,可否让我感受一下那支青莲遗笔?”彼得和尚道。罗中夏把手伸了过去。和尚的双手微微发颤,他小心地握着罗中夏的手,仿佛虔诚的天主教徒亲吻教皇的手背。罗中夏微一运笔力,青莲轻轻绽放,一股奇异的温软感觉顺着罗中夏的手传到彼得身上。和尚如被雷击,僵在原地,五官沉醉。过了半晌,他才重新睁开眼睛,双眸放光。

“是了,是了,这就是太白遗风啊!”

罗中夏把手缩了回去,彼得点点头,右手习惯性地敲了一下并不存在的木鱼,娓娓道来:

“韦氏的来历,我想罗先生你也是知道的,乃是笔冢流传的两大家族之一。其实我们韦氏传到今日,开枝散叶,宗族也颇为繁盛,但真正握有笔灵之秘的,却只有正房这一系。人心难测,万一哪个不肖子孙拿着笔灵出去招摇,早晚会给整个家族带来灾难。所以韦家除了正房和诸房房长以外的绝大多数族人,都不知道韦家和笔冢之间的渊源。正房一直秉承韬光养晦之策,尽量低调,与世无争。”

彼得这时声音略有些抬高:“如今韦家的族长叫作韦定邦。二十多年前,他的长子韦情刚外出游历时,在安徽当涂一个叫龙山桥的镇子,认识了一个姓秦的上海姑娘,两个人情投意合,谈了朋友。时代已经不同,韦家对‘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也不那么重视,不过韦家身负笔冢之秘,大少爷又是正房长孙,择偶不得不慎。因此韦氏特意派了一位长老前往当凃,去暗中考察一下。”

“这故事听起来真像《故事会》。”罗中夏暗自嘟囔。

彼得继续讲道:“韦势然到了当涂龙山桥镇以后……”

“等一等!你说谁?”罗中夏猛然间听到这个名字,仿佛神经被抽了一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