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册 第三十章 忆昨去家此为客

罗中夏和颜政张大了嘴巴,露出两张土包子的表情。

在他们面前是一栋豪华的白色别墅,西式风格,虽然只是三层小楼,却显出不凡的气度。在别墅的周围是一个效仿苏州网师园的小园林,无论松柏灌木都修剪得异常精致,看得出主人付出过很大心血。

十九看到他们两个的样子,抿嘴一笑,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请进吧。”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有些胆怯地踏入了别墅的大门。

他们从绍兴回上海没再坐火车,诸葛家专门派了三辆黑色林肯去绍兴接驾,两辆坐人,一辆先导,开在杭甬高速公路上十分拉风。十九不知为什么,主动选择和罗中夏坐到了一起;颜政只好一脸委屈地和诸葛一辉同一辆车,暗自遗憾二柱子没一起来。

二柱子毕竟是韦家的人,去诸葛家做客实在敏感。所以他先行一步,去永州和彼得和尚会合。

一路上十九没怎么说话,一直望着窗外,罗中夏也不敢多嘴,就把身体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车队没有开进上海市,提前下了高速。又开了将近半小时,车窗外的景色变得和刚才迥异,农田减少,绿地增多,远处还有些别致小楼,彼此之间的间隔很远,甚至还有高尔夫球场,看起来是专门为那些富人开发的别墅区。罗中夏不知道另外一辆车里的颜政感想如何,反正自己的腿肚子有些转筋。

他们四个人一进别墅的厅堂,颜政忍不住“啧”了一声。这里的装潢风格充斥着近代民国气息:两侧是高大的古木书架,上面密密麻麻摆放着线装书;一套明式桌椅边摆放的是暗绿色的灯芯绒沙发;一个落地式仿古地球仪搁在书桌旁边。一副厅联挂在厅墙正中:进则入世,修身养性齐家治国平天下;退而出关,绝圣弃智清静无为悟妙门。

一位老者早已经恭候在厅内,一见他们四个人进来,立刻迎了上去。

“罗先生,幸会!”老人伸出手,罗中夏也伸出手,两手相握,他感觉一股力量透过这个身材矮小的老人右手猛冲过来,稍做试探又退了回去,如浪涌潮去。

“不愧是青莲笔。我此生能见到青莲笔吏,真是死也瞑目了。”老人笑道,罗中夏有些尴尬,挠了挠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十九说:“这一位是诸葛家的管家,你就叫他费老吧。”费老略一点头,对罗中夏说:“老李就在楼上等您,请随我来。”

十九推了推罗中夏,示意他跟着费老走。罗中夏不太放心地看了她一眼:“我自己去?”他其实对诸葛家并不了解,潜意识里还认为是敌人,除了十九以外他对其他人都不放心。十九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不必担心。

颜政愣头愣脑也要跟过去,却被诸葛一辉一把拉住:“来,来,颜兄,让我带你参观一下我们诸葛家的收藏。”

“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打百遍拳,”颜政活动活动手指,忽然来了兴致,“不如我们去切磋一下。”

“若要打拳,我倒有个好去处。”诸葛一辉笑道。

罗中夏看颜政和诸葛一辉兴致勃勃地从旁门离开,深吸一口气,跟着费老上了楼梯,心里忐忑不安。十九一直目送着他。他们爬上三楼,走到一条铺着地毯的长廊尽头,那里有一道紫檀木门,门面雕刻着一幅山水图,山皴水波与木纹配合得浑然天成,十分精美。

费老在门上谨慎地敲了三下,门里很快传来一个声音:“请进来吧!”费老推开门,让罗中夏进去,表情很是恭谨。

这一间显然是书房,三面墙都是满满的书籍。屋子中间有一个大大的实木书桌,桌上文房四宝俱全,一张雪白的宣纸铺开来,桌后站着一个人正提笔欲写,笔毫欲滴,显然已经蘸饱了墨。一本线装书倒扣在一旁。

看到罗中夏来了,老者从容搁下笔,微微一笑。费老道:“这位就是老李,亦是诸葛家的族长。”

老李最多也就五十出头,而且满面红光,头发乌黑,一张略胖的宽脸白白净净,不见一丝皱纹,浓眉大眼,留了一个大背头。

罗中夏看了一眼桌子上倒扣的书,上面只有两个字:春秋。

“罗先生,欢迎你!”老李冲他和蔼地笑了笑,“等我写完这个字。”说完他重新俯下身子去,运气悬腕,转瞬间写了一个“道”字。

“罗先生你看这字如何?”

“挺好,写得蛮大的……”罗中夏不通文墨,只好这么回答。老李也不生气,哈哈大笑,把毛笔在水里涮了涮,搁到了笔架上,然后踱步出来。

“你的事情,我已经都听说了。”老李让他坐到沙发上,自己则坐到了对面,双手优雅地交错在一起。罗中夏摸不清楚他的用意,保持着沉默。这个人的双眼非常有特点,里面总似燃烧着一些什么东西,很有激情。

“退笔之事,他们韦家帮不上忙,我们诸葛家亦无办法。既然云门寺的退笔冢是个圈套,那么你唯一的选择,就只有去永州的绿天庵碰碰运气了。”老李开门见山。

罗中夏松了一口气,很久没碰到这么坦诚的人了:“多谢您的关心!我会尽快退掉笔灵,至于青莲遗笔和点睛,等退出来,你们想要就拿去吧。”

老李似笑非笑:“罗小友的如意算盘打得不错,可惜啊,树欲静而风不止。我看你身具渡笔之才,必然是要被诸方觊觎的。”罗中夏心中一惊,想不到他和韦定邦眼力一样犀利,一眼就看出了自己是渡笔人的身份,而且也说了一样的话。

老李看到罗中夏的反应,抬起手来,语气凝重:“本来呢,你退笔,我取笔,两厢情愿,没什么问题。可是这一次诸葛长卿的背叛,让我发现,除了诸葛家和韦家之外,还有第三股神秘势力在悄然布局。我有直觉,他们才是最可怕的敌人。”

“是韦势然?”

“有可能,但不完全是。”老李道。

那么,秦宜去韦家盗笔,背后是否有人唆使?这么一分析,罗中夏发现,真的隐隐有一股力量,似乎把这两家的边缘人都统合在了一处,俨然成势。

“诸葛家和韦家再不和睦,也不会伤人性命,这是铁律。可这第三股势力,却不会在乎人命,他们很可能是殉笔吏的余孽,这可就麻烦了。”老李沉声道。

“殉笔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罗中夏隐隐觉得,这件事十分关键。秦宜就是用奇怪的法门,把郑和给炼成了笔,而诸葛长卿杀房斌,似乎也与此有关联。

老李把目光移向房间内的文房四宝,徐徐道:“既然罗小友你问起来,我便直言相告。笔冢自南宋关闭,从此再无笔灵,这你是知道的。可是历代总有个别笔冢吏不甘心,希望能找回笔冢主人的炼笔法门,再开笔灵之道。可惜他们没有笔冢作为参考,亦无正道在胸,最后从两家炼制笔童的手法里,开发出一套以活人炼笔的邪路,叫作殉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