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册 第三十二章 夜光抱恨良叹悲(第3/6页)

“诸葛家规,叛族者死。”

费老阴沉沉地说了八个字,举手就要撅断五色笔灵。

就在这时,费老突然觉得一股疾风袭来,他双手正拽着笔灵,动弹不得,随风而至的一股巨大的压力正中他小腹,眼前金星闪耀。费老心中有些吃惊,想不到还有人能跟上自己的速度,他只得松开诸葛淳的笔灵,运用通鉴笔反身切割,疯狂地把周遭一切意念连线都切断。

人类彼此大多靠感知而建立联系,通鉴笔切断意念之线,也就断绝了感知之路,实质上就等于“伪隐形”,使对方反应迟钝两到三秒。在战斗中,这几秒的差距可能就会让局势截然不同。

褚一民的动作一下子停滞下来,可那一股力量却似乎不受影响,以极快的速度又是一击。这一次被打中的是费老的右肩,费老身形一晃,下意识地双掌一推,用尽全力轰开威胁,同时向后跳去,一下子拉开了几米的距离。

这一连串动作只是在数秒之间,在外人看来就好像是费老身影一闪,回归原位,诸葛淳突然无缘无故倒地不起。

费老站在地面上,嘴中一甜,竟吐出血来。他的小腹与右肩剧痛无比,对方的物理攻击力实在惊人。如果不是他在接触的一瞬间用了缩骨之法,现在恐怕受伤更重。他环顾四周,发现攻击者居然是郑和。

费老大疑,他刚才明明已经切断了诸葛淳和这个笔童之间的意念连线,就算这笔童设置了自动,也断不会有如此精密的攻击动作。

费老仔细观察了上身赤裸、露出膨大肌肉的郑和,发现他和普通的笔童有些不同:虽然他神志不清,可双眸仍旧保有细微神采;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一般笔童是通体青色,而郑和胸口却尤其青得可怕,明显比其他部位颜色深出许多。

费老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殉笔吏?”

通鉴笔再度开始扫描,这一次集中了全部精力在郑和的身上。在通鉴笔的透视之下,费老惊讶地发现,郑和周身没有任何外连的意念之线,而在他厚硕的胸肌之后心脏处,却有一团火焰伸展出无数金黄色的意念触须,藤蔓般地爬遍全身,像傀儡的丝线一样从内部控制着身体。唯一没被意念触须占据的是他的脑部,那里尚还保有自我意识,但已经呈现出铅灰色,如同瘫软的棉线纠成一团。

看上去,郑和的大脑机能已经完全失效,此时的他完全是由胸内的那团火焰操纵。

“果然是殉笔吏!”费老怒吼道,“你们居然下作到了这一步!”

郑和缓了缓身形,再度吼叫着扑上来。他身上的笔灵身份还无法判定,但从膨大的肌肉可以猜测,必然是属于物理强化类型的。

通鉴笔毕竟脉出史家正统,严谨、有法度。司马光当年编撰通鉴的时候,先请负责各个朝代的同修者做成通鉴长编,然后再自己亲为增削,是以笔力犀利持久。通鉴笔深得其神,上下挥斥,一道道史训飞去,虽无法伤及本体,但把郑和身躯内向外散发的意念连线一一斩断。

郑和像是永远不知疲倦的猴子,不断在建筑之间跳来跳去,大幅移动,忽而飞到殿顶,忽而落到山墙边,有好几次甚至就落在罗中夏他们藏身之处周围。但他似乎对他们熟视无睹,把注意力全放到了费老身上。

费老则以不变应万变,牢牢站在殿前空地,据圆为战。这一大一小两个人你来我往,彼此都奈何不了对方。只可怜了高山寺的正殿与周围的厢房,在对轰之中不是被费老的笔锋削飞,就是被郑和巨大的身躯撞毁,砖瓦四溅,墙倾楫摧,足以让文物保护部门为之痛哭流涕。

时间一长,费老的攻势有些减缓,他刚才受的伤开始产生负面影响,通鉴笔的扫描也不比之前那么绵密。

就在郑和刚结束一轮攻势的同时,费老忽然感觉背后有一股力量陡然升起。他的眼前突然一片漆黑,所有的光线都被一层黑幕阻断,冥冥中只有黄、青、红三色光线,如同三条纹路鲜明的大蛇游过来。

黄色致欲,青色致惧,红色致危,正是可以控制人心志的五色笔。诸葛淳从刚才几乎被撅断的危机中恢复过来,开始了反击。

费老冷冷一笑,史家最重品德,于是通鉴笔又号君子笔。君子慎独,不立危地,无欲则刚,这五色碰上通鉴,正是碰上了克星。

果然,那三束光线扫过费老身上,丝毫不见任何作用。费老见黑、白二色并没出动,便猜出这个笔冢吏的境界只及江淹,还未到郭璞的境界,更不放在心上。

不料那三束光线绕着费老转一圈,却扭头离去,一根根全搭在了郑和的身体之上。只听郑和仰天一声凄厉的大吼,空气一阵震颤,他竟被同时催生出了最大的恐惧、最强烈的欲望和最危险的境地三重心理打击,刺激肌肉又膨大了一倍,几乎变成了一个扭曲的筋骨肉球。

费老刚刚用通鉴笔切割开黑幕,就看到巨大化的郑和朝自己飞撞而来,速度和压迫力都提升了不止一倍,简直就像是一个肉质化了的动力车组。费老躲闪不及,被撞了个正着,胸中气血翻腾。他拼命使了一个四两拨千斤,把郑和拨转方向。惯性极大的肉球轰隆一声,正砸进了高山寺的正殿,撞毁了三四根柱子和半尊佛像,整个建筑岌岌可危。

就在这时,真正的致命一击,才刚刚到来。

褚一民突然出现在费老身后,长袍之下,一只瘦如鸡爪的冰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费朋友,别了。”

费老猝不及防,一下子被褚一民抓了个正着,他只觉得一股透彻的阴冷顺着指头渗入骨髓和神经。

费老毫不迟疑,双手回推。褚一民以为他想用通鉴笔抓住自己,慌忙小腹一缩。不料费老这一次却用的正宗太极气劲,一记“拨云见日”结结实实打在褚一民肚子上。

褚一民吃了那一记打击,面容痛苦不堪,似哭非笑,整个人开始进入一种奇妙的状态。他颀长的身子直直摆动着,如同一具僵尸,忽然扯开嗓子叫了起来。那嗓音凄厉尖嘶,忽高忽低,在这空山夜半的古庙之外徘徊不去,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南山何其悲,鬼雨洒空草。长安夜半秋,风前几人老。低迷黄昏径,袅袅青栎道。月午树无影,一山唯白晓。漆炬迎新人,幽圹萤扰扰。”

这诗句鬼气森森,光是听就已经让人不住打寒战,何况褚一民本身的嗓音还有一种奇怪的魔力能攫住人心。随着诗句吟出,一团白森森的幽灵从褚一民的背后飘出来。

这团幽灵形状飘忽不定,开始仿佛是支笔的形状,后来竟幻化成一张惨白的人脸面具,附着在褚一民脸上,让他看上去表情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