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册 第十章 高阳小饮真琐琐

高阳洞其实距离云阁崖并不甚远,从云阁崖转下来,再拐一个弯约略再走几步即到。罗中夏被秦宜从云阁崖带出去一段距离,反倒要花些时间才能走回来。

“你爷爷是怎么被困在高阳洞里的?”罗中夏在路上问小榕,说实话,他对于韦势然的被困仍旧不大相信,那个老狐狸算计精明,怎会这么容易被困住,他又能被谁困住?

小榕道:“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爷爷说南明山的最大秘密就隐藏在高阳洞中,他决定自己去探探。”

“南明山最大的秘密?莫非他指的就是管城七侯?”罗中夏想不到还有什么比管城七侯更能吸引韦势然的东西。可诸葛一辉在介绍南明山各处景点的时候,只说高阳洞是三处摩崖石刻其中的一处,无论葛洪还是米芾都未在此留下什么印记,所以根本没当作重点,焦点都聚集在了云阁崖。

可韦势然却偏偏对这一处有了兴趣。

小榕摇了摇头:“高阳洞里有什么,爷爷并没提及,他只说洞内虚实不明,贸然进入风险太大,所以不让我跟着。”

“看来他是打算瞒着你们吧?”

“爷爷不会这么做的,他一定有他的理由。”

“哼,谁知道呢……那你是怎么知道他出事的?”

“我对爷爷有心灵感应,如果他出事的话,我会立刻感应到的。他进洞以后不久,我就感觉到有异常情况,有巨大的危机降临,但我一个人没法进入高阳洞内,所以只好来找人帮忙——目前爷爷仍旧在洞里,危机不曾解除,但至少他还活着。”

“这个时间倒蹊跷,韦势然他专门挑选我们来到南明山的时候决意去闯高阳洞……”罗中夏沉吟起来,他虽然莽撞,却也不傻,总觉得这件事不是如小榕说的那么简单。倘若他知道此时其他人在云阁崖遭到了“函丈”的袭击,恐怕会更加生疑。

小榕知道他心中所想,也不辩解,只是轻轻叹息一声,继续朝前走去。

不多时,两人已经来到了高阳洞口。此时不知人为还是自然所化,高阳洞前雾气蒙蒙,四周山势模糊不清,一条下行的蜿蜒石阶隐没在白雾之中,不知通向何方。此时一个赏山的游客也没有,想来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山雾吓到,匆匆离去了吧。

罗中夏走到近处,仰起头来,才明白这高阳洞究竟是怎么回事。

高阳洞名字叫作洞,实际上只是山崖边缘的一道空隙,这空隙边缘又直又利,锋开剑收,像是有一柄神斧自天而降,硬生生在山体上劈开一道裂缝来。一尊嶙峋突兀的巉岩似是凭空飞来,牢牢架在裂隙两翼之上,构成一个似洞非洞的空隙。

在高阳洞前下首崖壁上刻有《高阳纪事》,上书:“大宋绍兴甲子丙寅岁,洪水自溪暴涨,约高八丈,人多避于楼屋,误死者不可胜计,因纪于石,以告后来。”还有一处题壁写着:“中华民国念五年始建兵役制度,翌年抗倭战起,念八年六月传经奉命接主温、台、处役政,驻节南明山两年有四月,共征调三郡子弟十一万二千八百八十三名参战。瓜代期届,爰寿诸石,以志民劳。陆军中将温处师营区司令朱传经。”

两处题记,前者哀痛,后者慷慨,都别有一番气势。

罗中夏对水利与军事不感兴趣,他疑惑地朝里走了几步,发现这高阳洞极浅,一直到洞穴尽头也不过二十多米而已,两侧亦宽不过三米,放眼望去,洞内情形一目了然——青森森的洞壁上除了刻着一些古人真迹题字之外,休说暗道藏洞,就连道石缝都没有。

罗中夏把疑惑的目光投向小榕,小榕面无表情地走入高阳洞中,把手掌贴在洞壁之上,细细抚摩,也不知是石壁还是她的小手更冷些。过不多时,小榕缓缓把手掌撤下来:“爷爷就在这里。”

“哪里?”

罗中夏东张西望,这种狭窄的小地方,漫说韦势然,就连一只吉娃娃都藏不住。而且无论是点睛还是青莲,在这里都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浑然不把这里当回事。

罗中夏忽然想到小榕刚才说了一句非常奇怪的话:“我一个人没法进入高阳洞内。”为啥她一个人就进不去?现在她不是已经在高阳洞内了吗?

仿佛听到了罗中夏心中的疑问,小榕开口道:“眼前的这个高阳洞,只是个表象而已。真正的里洞,只有参透了洞中玄机才能开启。”

“你都参不透,何况是我。”罗中夏心想。拯救韦势然这件事上,他并不积极,只是不想伤了小榕的心。眼下有心救人、无计可施的境地,其实是他所乐见的。他见小榕还在思索,便带着一丝欣慰扫视洞壁,背着手一条条石刻看过来。

这些石刻多是历朝历代当地官员所留,诸如括苍太守某某、提点两浙某某、处州守备某某之类,无甚名气,比起云阁崖的葛洪与米芾来说,身份地位不啻霄壤之别。倘若管城七侯出自这里,那笔冢主人可真是失心疯了。

他信步浏览,忽然在洞内的北壁看到一行题记。这块题记以楷书所写,加上刻得精致,保养得又好,字迹留得清清楚楚,就连罗中夏都看得懂。

“沈括、王子京、黄颜、李之仪熙宁六年十二月十二日游。”

“唉,看来古人也好到处乱写到此一游啊!”罗中夏一眼扫过去,觉得没什么实质内容,有些失望。可他读罢以后,心中突地一跳,觉得有几分熟悉,连忙转回头去重读了一遍。

“沈括?”

罗中夏才注意到这个名字。沈括的大名,他自然是知道的,中国科技史上的名人,古代著名科学家。想不到在这小小的高阳洞内,居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这让罗中夏颇有些感动。

“小榕你看,连沈括都在这儿题字耶!”

小榕经他提醒,猛地抬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闪起欣喜的光亮。

“沈括,沈括……对啊,我竟把他给忘了!”小榕走到题壁前,凝视着上面的每一个汉字,“你还记得沈括写过什么吗?”

“《梦溪笔谈》啊!”这点常识罗中夏还算知道。

“《梦溪笔谈》的序你还记得吗?”

“……我就从来没背过。”

小榕摩挲着石刻凹凸,自顾自轻声吟道:“予退处林下,深居绝过从。思平日与客言者,时纪一事于笔,则若有所晤言。萧然移日,所与谈者,唯笔砚而已,谓之《笔谈》。”

“所与谈者,唯笔砚而已,”小榕又重复了一遍,用眼神示意罗中夏,“你的青莲笔呢?”罗中夏“嗯”了一声,心意转动,青莲应声而出,化成毛笔模样悬浮在洞中。

“所与谈者,唯笔砚而已。那自然是说,非笔灵无以通其意,唯有笔灵能与之谈。”小榕拊掌喃喃道,像是说给她自己听,又像是在给罗中夏解释,“只有笔灵才能开启通往里洞的通道。中夏,试着用你的青莲笔去碰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