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册 第十八章 青松来风吹古道(第3/4页)

陆游先是一怔,旋即跷起大拇指赞道:“你果然是个不世出的奇才。”朱熹奇道:“先生何出此言?”

陆游两片花白胡子激动得一颤一颤。他在亭里来回走了两圈,不住搓手,嘴里说道:“要知道,历代笔灵,无不是在笔主辞世前,由笔冢主人亲自炼成灵体,还从来不曾有人凭着自己的力量,在生前为自己炼出笔灵来。你这紫阳笔,实在是亘古未有的奇遇哪!你自己都不知道吗?”

朱熹肃然道:“理气本是天道所在,我顺乎天道,自然无往而不利,又岂是别人能比的。”

陆游微微皱起眉头,觉得这人的回答有些迂腐,他可不喜欢,不过言辞间那股舍我其谁的傲气却值得欣赏。

陆游耸耸鼻子,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笔灵与人心本是息息相关,俗话说一心不能二用,所以必须要等笔主临死之时,才能采心炼出笔来。你如今尚活着,又怎能炼出笔灵来呢?难道你有两颗心不成?”

朱熹听到这问题,只是矜持地微微一笑,简短答道:“无非是正心、诚意而已。”

这确实是他的肺腑之言。朱熹多少年孜孜向学,心无旁骛,只想读圣贤书,可从来没考虑过炼什么笔灵。一直到他的“理气论”大成之时,不知为何,这一支紫阳笔便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体内。他是个简单的人,一向认为学问之道,只在“正心诚意”四字之内,想来笔灵的修炼之道,亦复如是。陆游既然问起,他便这样答了。

陆游见他说得简单,只道是不愿意透露自家修炼法门,也不好强求,搓着手叹息道:“这历代以来,笔灵炼了也不知有多少,还不曾见过这样的,阁下可谓开天辟地第一人,难得,实在难得。”他这个人爱笔成痴,于历代笔灵掌故十分熟稔,如今见到有人自炼成笔,自然是见猎心喜。

朱熹忽然问道:“阁下……莫非就是笔冢吏?”

“我?我可不是。”陆游连忙摆手否认,“笔冢吏都是有着属于自己的笔灵,我可没那缘分。”

朱熹微讶,缓缓抬眼道:“我看阁下刚才出拳,无一拳不带有史家风范,刚硬耿直,颇有汉风,还以为阁下身上带着班大家的笔灵。”陆九渊在一旁插嘴道:“我和哥哥刚才看到叔叔你的出拳,也不由自主想到《汉书》,难道这支笔,与班固有关?”

他们三个人俱是一代大儒,熟读经史,都能从陆游的招式中感应出几丝经典的端倪。只不过朱熹对笔灵了解颇深,比起陆氏兄弟感觉得更为精确。听到这个问题,陆游呵呵一笑,摊开右手手掌,一支短小尖锐的细笔自掌心冉冉升起,青光微泛。

“你们说的是这支吧?”

“不错!”三人异口同声,那短笔青光转盛,气息强烈。陆游道:“你们不妨再猜猜看。”

朱熹闭目细细感受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道:“豪气干云,不甘沉寂,这支笔中的英灵,胸襟大有抱负。我先前想错了,原来不是著《汉书》的班固,而是投笔从戎的班超班定远哪。”

陆游一拍桌子,大为激赏:“老朱你果然不一般!你说得不错,这一支笔,名字便唤作从戎笔,正是炼自汉代名将班超。当初班定远毅然投笔从戎,这一支被投开的笔灵被主人豪气所感染,亦不甘平庸,继承了班超沉毅果决的杀伐之气,极见豪勇。说起来,在诸多文士笔灵之中,要数它是武勇第一哩。”

那从戎笔仿佛听到陆游的夸赞,笔身摇摆,跃跃欲试,颇有虎虎的英气。

“大丈夫就该学班定远。如今中原沦丧,金人肆虐,我辈不去上阵杀敌,反来热衷于这些文章小事,老夫我是看不惯的。”陆游说完冲陆氏兄弟翻了翻白眼,后者只能苦笑连连,不好与他争辩。

朱熹赞道:“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一掷,想必就是班定远的‘投笔从戎’吧?那一掷蕴含了建功异域的雄心,难怪我几乎抵挡不住。”陆游点头称是,然后合起手掌,把那笔灵重新收了回去。朱熹又问道:“班超的这笔,真可以说是威势惊人,不过在下还想知道,其兄班固之笔,是否更为雄奇?”

陆游哈哈一笑:“这你可猜错了。班固虽然名声赫赫,却从来没炼出过笔灵。”

朱熹“哦”了一声,略显失望,他本身对班固的热爱,远胜于班超。文章千古事,又岂是一介武夫所能比。他又问道:“可我听说,笔灵发挥能力之时,是要现出本相的。为何刚才陆通判你只见拳势,却没有任何笔灵的影子?”

“都跟你说了,我不是笔冢吏!”陆游有些急躁地辩解了一句,随即黯然道,“我这个人,虽然爱笔成痴,熟知一切笔灵典故,却限于机缘,一辈子也做不成笔冢吏。”

他停顿了一下,复又有自得之色:“只不过我有种特殊的才能,叫作笔通,可以驱使各种不同的笔灵为我所用,行笔布阵。单独的笔灵在我手里,只能发挥出六成威力,但如果有数支笔灵在场,让我结成笔阵,威力却可翻番。正所谓一个笔冢吏我打不过,两个笔冢吏我能打平,三个笔冢吏便不是我的对手。”

朱熹暗叹,原来这笔灵之中,还有这许多门道。陆游抓抓头皮,惭愧道:“笔冢主人说我性子太急,诗虽写得多,却欠缺了些灵气。寻常的文士笔灵不易发挥,倒是这种从戎笔最对我的胃口。所以这一次我来鹅湖寺,就特意向笔冢主人讨借了这支从戎笔。”

朱熹听到“笔冢主人”四字,眼睛闪过一道凌厉的光芒,喃喃道:“原来,这笔冢主人,果然真有其人。”陆游拍了一下脑袋,道:“哎,对了,我正要问你呢,你怎么会认识笔冢主人的?”

“哦,数月之前,我回建阳老家办事,半路邂逅了一个奇妙男子,自称是笔冢主人。这人潇洒飘逸,倒是世间绝伦的人物。他对我十分热情,讲了许多笔冢的秘辛。但圣人不语怪力乱神,我身为儒门弟子,自当对这种人敬而远之,于是当场拜别,后来就再没见过。”

陆游张大了嘴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笔冢主人闭关已久,极少外出,纵然是笔冢吏也难得见他一回。你竟能与笔冢主人邂逅,这是何等的机缘与福分,你……你居然就这么回绝啦?”朱熹正色道:“圣人教诲,我须臾不敢逾规。这人逆天而行,有悖于儒家伦常,跟他交谈又有什么益处呢?”

听了他的话,陆游不怒反笑,一拍几案,大声道:“哈哈哈哈,老夫我生平所见,就只有你敢如此批评他——其实我也看不惯那些笔冢吏把笔冢主人奉若神明卑躬屈膝的样子。别看笔冢主人大我一千多岁,我也只喜欢与他平辈论交,搞什么主仆,实在太无趣了。”说完他热情地拍了拍朱熹的肩膀:“好小子,真有胆识,老夫喜欢——当然,如果能改改你这古板的毛病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