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心湖

金翅鸟越飞越近,展开的双翅遮云蔽日,尖利如刀刃的喙中发出刺耳的嘶鸣。

金翅鸟一个俯冲,向小白龙咬去,小白龙拼命飞跑,向元曜接近,却仍旧被金翅鸟的喙咬住了。

在金翅鸟咬住小白龙的瞬间,电光石火之间,小白龙抓住了元曜的尾巴。

云天之上,时间仿佛定格了一般,金翅鸟咬住了小白龙,小白龙抓住了透明龙的尾巴。金翅鸟巨大如山,被叼在它嘴里的小白龙仿佛是一条蚯蚓。

透明龙哭丧着脸道:“白姬,你快放手啊!”

小白龙一边挣扎,一边颤声道:“不能你一个人跑掉……救救吾,吾不想被吃掉……”

元曜转头望去,在金翅鸟巨大如山的身形之下,小白龙显得楚楚可怜,它的金眸中充满了恐惧。

元曜想起了前两场梦境,梦中的白龙是那么暴戾恐怖,充满了地狱业火般源源无尽的强大力量,仿佛要吞噬四海八荒。而现在的小白龙正常多了,原来小时候的白姬也挺弱小,也会害怕。

小白龙放开了元曜,元曜却不想独自逃跑了。他觉得小白龙有点可怜,不能丢下它不管,他想救小白龙,可是自己又打不过金翅鸟。

情急之中,元曜转头冲向金翅鸟,他决定以身饲鸟。如果金翅鸟来吃他,小白龙就可以趁机逃走了。

然而,元曜是一条透明龙,金翅鸟眼神不好,看不见他。无论元曜怎么挥舞身体想引起金翅鸟的注意,金翅鸟也看不见他。

金翅鸟仰起巨大的头颅,打算把小白龙吞进肚子里。小白龙身不由己地在鸟喙中滑下去,发出一声声悲哀的龙吟。

透明龙急忙飞身而去,抓住了小白龙,它的半个身体也没入了鸟喙之中。

金翅鸟的喉咙通往一个无尽的黑色深渊,深渊的尽头是死亡。小白龙和透明龙绝望地滑下深渊,堕入万劫不复的死亡。

虽然这只是一场梦,可是元曜在死亡的逼近下感受着死亡带来的痛苦与绝望,他的脑海中浮响起草帽花说过的话。

“元公子,你已经在离奴的梦境里死过一次,在白姬的梦里死过两次了,虽说在梦里死亡是虚幻的事,可是你看,你已经落下三片花瓣了,如果你再在白姬的梦里死去,恐怕在花瓣全部凋落之后,即使白姬醒过来了,你也再也无法恢复人形了。”

如果这一片仅剩的花瓣落下,他恐怕会永远地沉睡在浮生梦中,再也无法恢复人形了,再也无法醒来了。

朝朝暮暮,梦生梦死。

一如朝露,浮生如斯。

如果再也无法醒来,那就再也无法回到缥缈阁,再也无法看见白姬、离奴、韦彦、胡十三郎、这些好朋友了,他的心顿时哀痛如死,他望着一样因濒临死亡而恐惧绝望的小白龙,喃喃道:“白姬,对不起,小生无能,没能救你。再见了。”

元曜闭目等死。

小白龙突然睁大了双眼,望着虚空之中的某一处。

虚空之中,万道白光闪过,刺痛了金翅鸟的眼睛。它还来不及看清楚是怎么回事,一个庞然大物从天而降,笼罩了它。

那是一条如山岳般巨大的白龙,它踏破虚空而来,金目灼灼,须鬣戟张,周身环绕着莲华业火,仿佛整个天穹都是它的陪衬。跟这条庞大的白龙比起来,囚龙岛仿佛只是一个花园里的假山,金翅鸟也不过是一只在假山上叽叽鸣叫的金丝雀。

白龙张开巨口,吞下了金翅鸟,也吞下了小白龙和元曜。

元曜被无尽的黑暗笼罩,陷入了虚无之中。

“嘀嗒——嘀嗒——”黑暗之中,有水滴的声音幽幽地响起。

元曜睁开了眼睛,他感到十分乏力,仿佛生命力都消失了一般,整个人陷入了空境。他拼尽全力望向四周,发现自己是水湖中央的一株花。

湖水无边无垠,蔓延向黑暗深处,水中倒映着一轮明月,如梦似幻,似假还真。

元曜这株花孤零零地长在水中,它的周边漾起一圈圈水纹涟漪,空寂的黑暗让人无端地恐惧。它觉得自己的生命力逐渐流逝在这黑暗之中,它感到越来越乏力,越来越困倦。

元曜低头望去,从水中的倒影中它看到自己只剩下一瓣花瓣了,而且仅剩的一瓣花瓣也摇摇欲坠。它感到有些心慌,它明白如果仅剩的花瓣也凋落的话,它就会沉入湖底,永远地沉睡。

永远地沉睡,是多么可怕的事情,世间还有那么多他想要体验的美好的事情呢。春有百花,夏有繁星,秋悬皓月,冬覆白雪,都是那么美好的人间良辰,他还没有看够。白姬的狡诈与偶尔的善良,离奴的霸道与偶尔的温柔,韦彦的自私与偶尔的温暖,胡十三郎的乖巧与偶尔的火爆……都是他生命中的美景,他也还没有感受够,怎么能就此沉睡,永不醒来?!

元曜一边内心挣扎,一边更觉得困倦乏力。

黑暗之中,一双纤纤玉手从虚空伸过来,它轻如飞烟,拂过水中央的透明残花。它用指甲划破自己的掌心,掌心流出冰蓝色的血液,血液中开出了美丽的白色花朵。

掌心花汲取着血液的养分,白色渐渐地褪去,花瓣缓缓地变得透明起来。当花瓣净透如琉璃一般时,另一只手把花瓣撕扯下来,犹带着淋漓鲜血,粘到了琉璃花上。

花瓣连接着血肉,每从掌心撕扯下一瓣花瓣,那双手就疼得一个颤抖。

忍耐着极度的疼痛,那只手将琉璃花修复完整,然后悄无声息地缩回了黑暗的虚空之中,来如飞花,散似烟。

元曜感觉到生命力渐渐恢复,体内涌出源源不绝的力量,它的精神充沛万分,仿佛刚出生的婴孩。

黑暗之中有一缕光,光源的尽头是生命。

元曜拼尽全力,向光明扑去。

元曜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处在黄先生家的大厅里,他正躺在那张诡异的浮世床上,并且已经恢复了人的形态。四周十分寂静,且空无一人,甚至也没有了植物。

离奴呢?胡十三郎呢?蓝色草帽花呢?元曜有些害怕,又十分担心,急忙坐起身来。他低头看去,发现浮世床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样了,一丝妖异的气息也没有了,仿佛变成了一张普通的床。

元曜再仔细一看,发现浮世床的四角被一条云链锁住,白色的云链上还浮动着血红的咒语。

元曜有些好奇,神差鬼使地,他伸手去摸那浮动血色咒文的云锁。

就在元曜的手碰上云锁的刹那,浮世床上妖芒大炽,床剧烈地颤抖起来,还有一阵一阵仿佛痛苦哀嚎的声音破空传来。

元曜吓得从浮世床上跌落下地,他惊愕且恐惧,望着妖异的浮世床,在地上一步一步地爬退。

“啪!”有一只手拍在了元曜因恐惧而发抖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