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斯瓦尔巴特群岛 第十八章 雾与冰

李・斯科尔斯比在莱拉身上盖了几件皮衣。莱拉蜷缩着身子,靠着罗态,他们俩紧挨着,躺在一起睡着了。气球继续迅速向北极飞去。气球驾驶员不时地检查他的仪器,嚼着一根雪茄,把身子向皮衣里又缩了缩。离易燃氢气这么近,他是永远也不会点燃这枝雪茄的。

“这小丫头还很重要,是吗?”过了几分钟后,他说。

“比她自己将要知道的还重要,”塞拉芬娜・佩卡拉说。

“那是不是就是说,在这次武装行动中,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你明白,我这是实在话,因为我要挣钱谋生。事先要是不就某种补偿达成一致的话,如果我完蛋了,或是被枪打得粉身碎骨,这个代价我是负担不起的。相信我,夫人,我并不是说这次探险重要性降低了,但是约翰・法阿等吉卜赛人付给我的报酬虽然足以补偿我的时间、技术、气球的正常损耗和损坏,但也仅此而已,报酬里并没有包括战争的风险。夫人,我跟你说,只要我们把埃欧雷克・伯尔尼松一降落到斯瓦尔巴特群岛,那就会被看作是一个战争行为。”

他优雅地把一小块烟丝吐到吊篮外面。

“所以我想知道,在混乱与争吵中,等待我们的是什么?”他最后说道。

“也许会有一场恶斗,”塞拉芬娜・佩卡拉说,“可是你以前也打过仗的啊。”

“当然――只要付给我报酬。不过事实是,我原来以为这个协议只是简单地把他们运过来,我便是据此收的费。刚才那段小打小闹之后,现在我在想――我在想我的运输责任的范围有多大;我是不是非要冒着生命危险,冒着仪器被毁的危险――比如说,加入到披甲熊的战斗中去;还有,这个小孩在斯瓦尔巴特群岛上的敌人是不是也跟我们身后的伯尔凡加的那些人一样性情暴躁。我只是通过对话才提到这些事情。”

“斯科尔斯比先生,”女巫说,“我真希望我能回答你的问题,我只能说,我们大家,包括人、女巫、披甲熊,已经开仗了,虽然并不是大家全都知道。不管你在斯瓦尔巴特群岛上是否有危险,也不管你能不能平安地离开,你已经应召了,已经在服役了,你已经是一名士兵了。”

“嗯……这样说似乎有些轻率。依我看,人是应该有权选择打仗还是不打的。”

“这个问题跟人的出生一样,是没有选择可言的。”

“哦,不过我喜欢选择,”他说,“我喜欢选择自己要做的工作、要去的地方、要吃的东西、跟谁一起坐下来海阔天空地聊天。你难道不想偶尔也选择一下吗?”

塞拉芬娜・佩卡拉想了想,然后说:“斯科尔斯比先生,也许我们在说‘选择’的时候,和你说的不是一回事。女巫们一无所有,所以我们对保值或创利都不感兴趣;至于在两者之间进行选择,当你能活上数百年的时候,你就知道每个机会都会再来。我们有不同的需要。你得修补气球,把它保持在良好的状态,而这需要时间,也很麻烦,这一点我看得出来;但是,我们要飞翔的时候,只需扯下一条云松枝就可以了――随便哪棵都行,而且多得不计其数。我们不怕冷,所以也不需要保暖的衣物。除了互相帮助以外,我们没有其他可供交换的东西。如果某个女巫需要什么,另一个女巫就会给她。如果需要打仗,那么要付出什么代价并不是我们在决定是否应该进行战斗时考虑的一个因素。我们也没有任何荣誉观,比如说像披甲熊那样。侮辱披甲熊是十分危险的,对我们来说……这难以想像。你怎么可能让女巫感到受到侮辱呢?就算你侮辱了她,那又能怎么样呢?”

“嗯……在这一点上,我多少是赞同你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为了名誉是不值得去争吵的。不过,夫人,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苦衷。我只是个普通的气球驾驶员,我希望我这一生最后的日子能够舒舒服服地度过,买个小农场,养几头牛、几匹马……你看,一点儿也不奢华,不需要宫殿、奴仆,也不需要成堆的金子,只需要晚风轻拂着绿草,点上一枝雪茄,来上一杯波旁威士忌。但问题是,这一切都需要钱。所以,我出来飞行是为了挣钱,每次完成任务后,我就把部分金子寄回到维尔斯・法戈银行。等我攒够了钱,夫人,我就把这个气球卖掉,订一张去加尔维斯敦港(美国得克萨斯州东南部港口城市)的船票,从此再也不离开陆地了。”

“斯科尔斯比先生,你我之间还有另一个区别,就像不能放弃呼吸一样,女巫是不会放弃飞行的,飞行和我们完全结合成了一体。”

“这一点我明白,夫人,而且羡慕你们。但是,能够让你们感到满意的那些理由我却没有。飞行对我来说仅仅是一份工作,我只不过是个技师而已,我的工作也很有可能是调整内燃机上的阀门,也可能是安装电路。但是你看,我选择了目前这份工作,这是我自由做出的选择,也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我一无所知的打仗的事情让我感到有点儿担忧。”

“埃欧雷克・伯尔尼松跟他国王之间的不睦也是这场战争的一部分,”女巫说,“这个孩子注定要在其中扮演重要的角色。”

“你谈到了命运,似乎这早已成了定数,”斯科尔斯比说,“对此,我不敢说我喜欢,就像我不喜欢自己被招来打一场事先并不知情的战争一样。你能告诉我,我的自由意愿体现在什么地方吗?在我看来,这个孩子的自主意识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大。难道你是在告诉我,她只是一种上了发条的机械,无法改变自己的道路吗?”

“我们全都受命运的支配,但我们在行动的时候,必须做得就像我们不受命运支配似的,”女巫说,“否则我们只能在绝望中死亡。关于这个孩子,有一个奇怪的预言:她注定要左右最终的命运。但是,她必须是在对此一无所知的状态下这样做,就好像这样做是出于她的本性,而不是由于她的命运。要是有人告诉她必须做些什么,那这一切就会以失败而告终;死亡会横扫整个世界,那将成为绝望者的胜利,永远的胜利。宇宙全都会变成连锁在一起的机器,没有光明、没有思想、没有感情、没有生命……”

他们低头看了看莱拉。她还在睡着,微微倔强地皱着眉头(她的脸藏在风帽里面,他们只能看见很小一部分)。

“我猜她思想中的一部分是知道的,”气球驾驶员说,“不管怎么说,看上去她是做好了准备的。这个小男孩呢?莱拉大老远地来,就是要把他从我们身后的那些魔鬼手里救出来,这个你知道吗?大概是在牛津吧,他们俩就是玩伴,这个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