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这种日子持续了一个月有余,他们终于到了江南常州,甚至比原计划还提前了三天。

到达常州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因为船太大的缘故,他们中途换了条乌蓬船,沿着河道就进了乡镇。

六月的常州美得就跟张祜(hu)描述的那般,隙地丛筠植,修廊列堵环。楼台疏占水,冈岸远成山。

叶瑾宁下了大船之后,便一改在船上死气沉沉的模样,反而精神抖擞得很,她也是头一次出这么远的门,前世今生两辈子,她都没踏出过盛京城,这蒲一见到江南这般水乡景况,倒是稀奇得她一路上只顾着四看了。

许是知府衙门并没有料到姬成泽一行人会早这么多天到,他们下了船时并没有看到迎接的人。

楚邢看了看天色,便说要派人去通知知府。

姬成泽摇了摇头,说道:“特地让他们跑一趟未免太劳民伤财,不如我们自己过去,顺道看一下常州城内的情况。”

楚邢点头应道:“殿下说得有理。”

两人说几句话的功夫,回头的时候,叶瑾宁已经蹦蹦跳跳地往前跑了。

要不是顾寒将她提了回来,她都不知道一个人能浪到哪里去。

顾寒用剑鞘勾着叶瑾宁的后衣领,把她提到了半空中,叶瑾宁不高兴地挣扎起来,手脚乱动的样子看着像极了没长大,张牙舞爪的小孩。

姬成泽无奈地叹了口气,哀怨道:“阿宁这是准备抛下我们自己先走吗?好狠的心,前脚刚利用完我们,后脚到了常州就想将我们一脚踢开,这万一我们丢了可怎么办呢?”

叶瑾宁皱了皱眉道:“殿下,您说什么呢?亏您以前读书还是太傅教的,怎么您这水平还不如五皇子殿下?这利用和踢开是这么用的吗?场景都没用对,赵大人家那个五岁的小孩都会写诗了,您一大把年纪怎么还总说瞎话?您这样会让我怀疑你们皇子平日里都读的什么书。”

姬成泽眉头一挑,丝毫没有被叶瑾宁当着众人的面落他的面子而感到尴尬,反而眉眼含笑,似乎还有些愉悦。

反倒是现场不小心听到的其他人感觉不太好,只能装没听见。

还以为不说话就能当自己不存在,结果叶瑾宁就将目光投向了他们。

叶瑾宁瞧了瞧他们,补充道:“至于您说的走不走丢这个事,您就更不用操心了,看您边上这些人就知道,他们命数上就没一个写着失踪下落不明的,至于死于非命、断手断脚、不得善终的倒是一抓一大把。”

其他人:“……”

他们招谁惹谁了?要么被砍头,要么遇海难,现在连死于非命、断手断脚、不得善终都出来了,在叶瑾宁嘴里,他们是不是永远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所有人不禁开始怀疑人生。

常州的街道哪怕到晚上还是热闹得很,各路小摊吆喝,摊位上热气腾腾,河道上还有一座座张灯结彩的花灯船,花楼的女子弹琴吹曲,轻歌曼舞,寻欢作乐的公子哥欢快大笑,奢靡非常。

叶瑾宁扫了一眼,还没看个仔细,就被姬成泽捂住了眼睛。

叶瑾宁不乐意想扒下他的手,就听他轻声哄道:“阿宁不要看,污眼睛而已。”

这话说得叶瑾宁当即不闹腾了,她回想了一下刚刚那一眼所看到的命数,得花柳病的、死女人床上的,强抢民女被杀的,应有尽有,确实污眼睛。

他们很快就到了知府附近,还没走近,倒先听到了一道尖锐的女声在高声指责。

“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孙兴,你贪赃枉法,袒护世家,把我秋家村的良田判给谢家,谢家害死我族人,害死我丈夫,害死我儿子,每次闭眼的时候,你可有想起过那些被他们害死的人?睡梦中那一张张惨死的脸,可曾来向你索过命?我可怜的儿子啊,他才十岁,你们怎么狠得下心?”

他们几人生生止了步,姬成泽控制不住地皱起了眉头。

这宴朝存世已有两百多年,绥和帝上位也已四十年之久,绥和帝不能说是多开明的皇帝,与历史上那些开创过开元盛世的皇帝自然没法比。

但绥和帝这人比较保守,不求无功但求不过,在位这四十年不能说政治绝对昌明,贪污腐败也不可能完全杜绝,腐败的官员还是有,但他们绝不敢明目张胆到草菅人命的地步,更何况常州还不能算是山高皇帝远的偏僻之地。

怎么还能出这种事?

姬成泽的脸色沉了沉,还在琢磨听到的这些话,叶瑾宁就已经屁颠屁颠地跑上去凑热闹了。

他一个阻止不及,只能无奈地摇头,也跟着上前。

这一凑近,叶瑾宁总算看清了被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人是谁了,那是个身批孝服,看起来三十几岁的女子,她一边骂着,还一边抹泪烧纸钱。

叶瑾宁这一看,当即绷下了脸。

女子还继续高喊着,“孙兴,你这狗官,你不得好死,你怎么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地抓走我弟弟,抓走我们村子的人,逼他们招认?我们秋家村的人都是冤枉的,我们没有杀害谢家少爷,你不能这么冤枉人,你就不怕被人戳后脊梁,不怕我们秋家人的血飞溅府门,天降大雪,苏州大旱三年吗?”

叶瑾宁倏地反应过来,震惊道:“你这姑娘嘴里没一句真话,说起假话来头头是道,完全不打草稿,也不怕死后进拔舌地狱的,没想到你最后一句倒真说中了,莫非你也看出了这些人的命数不成?”

“什么?”女子错愕地看向叶瑾宁,周围的老百姓也朝她看了过来。

“六月飞雪呀!你不是已经看出来了吗?”叶瑾宁指了指天空。

女子本来听叶瑾宁说她说谎,心底下还有点惊骇,结果一听她说六月要飞雪,这揪起的心立刻就放了下去,顿时怒瞪叶瑾宁,还以为叶瑾宁是来找事的人。

叶瑾宁还想说什么,就被姬成泽拉住。

“阿宁,人家在伸冤,你这时候打扰她怕是不妥。”

“伸冤?”叶瑾宁不认同地说道:“她伸什么冤?她说的就没一句真话。”

姬成泽还没说话,地上的那个女子反倒先夺走了话头。

“这位姑娘,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污蔑我?”

叶瑾宁皱了皱眉,不悦道:“你本来就在说谎还不承认吗?你生于绥和二十三年,今年十七岁,尚未成亲,哪来的丈夫儿子可以死?儿子还十岁了,你七岁能生娃?你怎么不上天?不过你这长相也是,长得像四十,难怪你说死丈夫死儿子还有人信。”

女子:“……”

“十七?她那长相才十七?怎么可能?”路人倒抽一口凉气,纷纷议论起来。

“这不能够啊,那小姑娘在开玩笑吧?”

“小姑娘,你不知道情况别随便开口,谢家强抢良田这事我们都知道,没说假,没说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