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5/6页)

帐篷内有人掀开了光虫照明的灯笼。昆虫发出的蓝色光芒从入口处泄出,照亮了黑色的沙地。

“大夫,洁西想见你。”马利戴斯的身影在灯光中显出轮廓,他的声音平淡无味,他身形高大,面容憔悴。

舞蛇带着白雾入帐。马利戴斯没有再跟她说话。就连艾力克也露出捉摸不定的表情,一脸的不确定与恐惧。洁西双眼瞎盲,高兴地欢迎她。马利戴斯与艾力克像守护者一般站在她的床头。舞蛇停住脚步。她对自己的决定没有怀疑,但最终决定权还是在洁西身上。

“过来亲吻我,”洁西说,“然后让我们独处。”

马利戴斯摆动身体:“你不能要我们现在离开!”

“你们的回忆已经足够。”她的声音因为虚弱而颤抖,她纠结的头发覆盖住了额头和脸颊,其他在她脸上留下的就只有近似疲倦的忍耐。舞蛇与艾力克都察觉到了,但马利戴斯驼着背站立,眼睛盯着地板。

艾力克跪了下来,温柔地拾起洁西的手至唇边。他近似虔诚地吻着她的手指、脸颊和嘴唇。她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留住他片刻。他缓缓地起身,默默无语地看着舞蛇,然后就离开了帐篷。

“马利,在你离开之前,请跟我道别。”

马利戴斯挫败地跪到她身旁,从她瘀血的脸上轻轻将她的头发拨到脑后,他将她扶起然后拥抱她。她也抱着他。他们谁也没有安慰对方。

马利戴斯离开了帐篷,帐内弥漫的静默比舞蛇预期的停留了更长的时间。当脚步声渐渐消失,只剩下皮革接触沙地的窸窣声响,洁西颤抖地发出像是叫喊又像哀嚎的声音。

“医生?”

“我在这里。”她将她的手掌放在洁西伸出的手的下方。

“你觉得我们的计划会成功吗?”

“我不知道。”舞蛇说。她想起她有一个老师从城市里回来,只看见关闭的城门,还有不愿与她交谈的居民。“我愿意相信会成功。”

洁西嘴唇的颜色加深了,变成了紫色。她的下嘴唇已经裂开。舞蛇轻拭冒血处,但那血迹薄得就像水一样,她无法止住流血。

“你继续说。”洁西轻声道。

“说什么?”

“说到城市的事。你对他们仍有所求。”

“洁西,不”

“对。他们活在框框下的天空,害怕外面所有的事物。他们能够帮助你,他们也需要你的帮助。再这样过几个世代,他们就会全部疯掉。告诉他们我活得很快乐。告诉他们,如果他们说实话,也许我就不会死了。他们说外面世界所有的事物都能杀死人,所以我以为没有一件事会致人于死地。”

“我会替你传达讯息。”

“不要忘记你自己的。其他人需要……”她讲到喘不过气来,舞蛇默默地等着下一个指令。汗水从她身侧流了下来。白雾察觉到她的忧虑,在她的手臂上缠绕得更紧了。

“医生?”

舞蛇轻轻拍着她的手。

“马利带走了痛苦。请让我在痛苦回来前走吧。”

“好吧,洁西。”舞蛇从她的手臂上拿下白雾,“我会尽量让它快一点结束。”

洁西美丽却伤痕累累的脸庞面向她:“谢谢你。”

舞蛇很庆幸洁西看不见即将发生的事。白雾将会对准下巴下方的颈动脉咬一口,毒液会流入洁西的脑内,并让她立即毙命。舞蛇仔细地计划,不掺杂任何情绪,她怀疑自己的思虑何以如此清晰。

舞蛇开始说出催眠似的话语来安抚她:“放轻松,让你的头平放下来,合上眼睛,假装你要睡觉了……”她抱着白雾,位置就在洁西胸部的上方,等着洁西身体渐渐放松,不再微微颤抖。泪水滑过她的脸颊,但她的视线却非常清晰。她可以看到洁西脖子上脉搏的跳动。白雾轻弹蛇信,颈翼张开,只要舞蛇松手,它就能立刻展开攻击。“深深地熟睡,愉悦的梦境……”洁西的头垂向一侧,露出她的脖子。白雾在舞蛇的手中滑动。她心里还正想着,我一定要这么做吗?她便感觉到她的手指松开了。突然间,洁西一阵痉挛,上半身拱起,然后头又抛回原位。她的手臂僵直,张开的手指变成了爪子的形状。白雾受到惊吓,展开攻击。洁西再次痉挛,双手紧握,然后一瞬间又完全放松。鲜血从白雾两个细小的毒牙孔汩汩流出。洁西的身体在抖动,但她已经死了。

除了死亡的气味与没有灵魂的尸体外,什么都不剩了。冰冷的白雾在尸体上嘶嘶地叫着。舞蛇很想知道,洁西是否已经察觉到压迫感已快到她的忍耐极限,但她却尽可能再忍耐久一点,好留给她的同伴这段回忆。

舞蛇颤抖地将白雾放回袋中,并温柔地清理尸体,仿佛洁西仍活着一样。但此刻她的一切什么也没留下;她的美丽不再,只剩下一具满布瘀血、伤痕累累的躯体。舞蛇合上她的眼睛,将血迹斑斑的床单覆盖在她的脸上。

她带着皮袋走出帐篷。马利戴斯和艾力克看着她靠近。月亮已经升起,她可以看见他们灰暗的身影。

“结束了。”她说。不知为何,她的声音竟一如往常。

马利戴斯动也不动,也不说话。艾力克拿起舞蛇的手,就像他之前握洁西的手那样,并亲吻它。舞蛇抽回手,今晚的工作她并不想获得感激。

“我应该陪在她身边。”马利戴斯说。

“马利,她并不希望我们这么做。”

舞蛇了解马利戴斯会有千百种想象,他会一直幻想发生了什么事,而每一个都会比另一个更恐怖骇人,除非她打断他的奇想。

“我希望你能相信我说的话,马利戴斯,”她说,“洁西说:‘马利带走了痛苦。’几分钟后她就过世了,那时我的眼镜蛇还没有咬她。时间很短。她脑部动脉破裂,她不会有知觉,她也感觉不到白雾在咬她。我向上天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

“不论我们怎么做,结果都会相同吗?”

“是的。”

马利戴斯似乎稍稍改变,接受了这个说法。但这并不能让舞蛇改变,她依然知道可能是她造成了洁西的死亡。看到了那副自我厌恶的表情从马利戴斯脸上消失,舞蛇就开始往峡壁崩坍处,那个通往熔岩平原的斜坡出发。

“你要去哪里?”艾力克赶上她。

“回我的营地。”她笨拙地回答。

“请等一等。洁西有东西要送给你。”

如果他说洁西要他们送给她一份礼物,她会拒绝。但是不知是什么原因,礼物是洁西自己遗留下来的,这使得情况变得不同。她不情愿地停下脚步。“我不能收,”她说,“艾力克,让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