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第2/3页)

“你现在是贵人了。你生了公主,宫里会派人去赏赐你的爹娘。只你记得,再不要给他们什么额外的了。乡下人没有见识,容易翘尾巴,若打着你的名号生事,你不过一个小小宝林,承担不起。”

“我要交待的就是这些了,都记住了吗?”

“我走了。”

胡月娥泪眼模糊地问:“你要去哪里?回去家乡吗?”

“不回。我这样的身体残缺之人,回去了只会让人耻笑。”良辰说,“皇后赐了我钱帛,我自己也有积蓄,足够在云京城里生活了。我也早在外面置了宅子,原是想将来老了荣养用的。只没想到这么早就用上了。”

他说:“你看,我其实离你就这么近,只隔一道宫墙而已。”

可胡月娥知道,他们两个人这一辈子都没法穿过那道墙,再见一面了。

良辰转身离去。

胡月娥大哭。

她在月子里哭坏了眼睛。

她并没有等到皇帝大行。十六年后公主一开府就获得了允许接她出宫荣养。只她后来眼睛越来越差,最后须得有婢女扶着她的手引着她走路才行。

她令女儿找了许多年,在云京并没有再找到良辰。

她后来早忘记了二柱哥哥的模样,却到寿终正寝的时候,都还记得良辰哥哥的模样。

皇后一直无孕。但皇帝有了五个儿子,宫中有六个才人一个宝林。他再不选秀,朝臣们谏了几次,每次都碰一鼻子灰,渐渐终也不谏了。

开元十一年夏,江南某县民乱,官员上书声称一贾人号零方君的搅扰粮市,恶意买断,致使当地缺粮导致百姓惊惧,争相抢粮,终至民乱。

然朝廷派来的人却直接枷了一串官员。

原来真相是,某县官员贪腐,勒逼商人太过,商人们活不下去,罢市抗议。致使该县粮价暴涨,波及了周围诸县。

战乱才平了没几年,当年围城饿死人的事许多百姓还记忆犹新,惊惧之下抢购粮食,又以讹传讹,终酿成了民乱,眼看要酿成大祸。

有一大贾号零方君,载了四船米粮从天而降,平价出售,消大祸于无形。

事后,官员们为了掩盖真相,却诬陷于他。县里、州里、道里,一串的保护伞,对付一区区贾人,如杀鸡用牛刀。

谁知道那零方君竟来历不小,将真相直接捅到了云京。皇帝震怒,下手撕开了此处败坏的吏治。

战乱虽然已经平息两年,南方大部分官员还是从前的旧人。皇帝正酝酿着慢慢淘换。

大穆第二次科举时,没有世家背景的读书人被取中的数量达到了四分之一。

皇帝极有耐心,他要做的事,正慢慢地、一点一点地铺开。

只这事之后,零方君的名号进入了云京人的视野。这时候众人才知,零方君原来早早就为朝堂上一些人知晓。

因他定期便有手稿送到云京,雕版印刻。他的游记写得十分精彩,游记后面还附有一份“江南食货志”,将他所到之地商品种类、行情物价、百姓生活所赚所费,都归类记录,实是比当地官员在奏章里吹嘘的“盛世太平”真实得多了。

户部尚书陈良志力赞,又因他平息粮价这一事,为他请旌表。

皇帝却并没有给。

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最贱。众人只以为皇帝不愿赐旌表给一个商人。

却不知,不过是因为皇后告诉皇帝:“她不要。”

开元十二年,广平伯杨怀深在南方某道剿匪。这日夜晚,有人来报匪讯:“有水匪埋伏盯上了我们。主人令我等来求救,望大人援手。”

他们道:“我家主人号零方君。”

杨怀深听说过零方君的名号,且这股水匪,极可能便是他想要剿灭的那一股。当即率着三艘战船去迎战。

待到那里时,水面上已经厮杀开来。

零方君虽有护卫,到底不能和这些曾经是正规军队的水匪抗衡,边战边退。几条匪船紧紧咬着,跟在后面。

零方君的船往东,杨怀深的船往西。

报讯的护卫指着那船尾上一人,告诉杨怀深:“大人快看,那便是我家主人!”

杨怀深目力极好,眺望过去,船尾很多人正在射箭拦截后面的敌船。其中一人与众不同,他穿着青衫罩着皮甲,身形却格外地纤细窈窕,不似男子。

那人身手利落,箭法很好,几乎箭箭不落空。

只杨怀深一眼望去,总觉得心中有种异样之感。

此时敌船已经进入射程,杨怀深一声令下,一时箭矢如流星压过去。零方君的船上,压力骤减。

两船交错间,杨怀深张弓搭箭,耳边却听到报讯人大声向那船上招呼:“主人!主人!”

一箭射出如流星,贯穿了一名贼匪的身体,伤了第二个人。

杨怀深转头。

零方君亦转头。

她虽穿着男装,梳着男子发髻,但火光下那一张雪白的面孔杨怀深怎能忘得了。

时间流速刹那凝滞,缓慢。

零方君看到杨怀深的嘴唇微动,那口型是——斐娘。

杨怀深也看到零方君的嘴唇微动,那口型是——二郎。

他们看到了彼此晦暗不明的眸光。

两船刹那交错,飞速脱离。

战阵之前,杨怀深不敢分散精神,他转过头来,拔刀指向敌船:“登船!”

林斐的船减缓了速度,她站在船尾遥望。

她看着官军无数道钢索铁爪抛向敌船,扒住了船舷,贴近,搭栅板,登船。甚至有些人根本没走舢板,直接从一条船跳到了另一条船上。

杨怀深便是这样跳过去的。

林斐看着这一场厮杀,直到结束。

再见到杨怀深的时候,他身上脸上都有血迹。林斐递过去一条投过的湿手巾。

杨怀深接过,擦脸,问:“怎么是你?”

林斐道:“我知附近有官军,没想到是你。”

杨怀深打量她:“你就是零方君?”

林斐道:“是。”

杨怀深把手巾丢还给她:“你日子过得挺快活。”

林斐打量他,眼前这个杨怀深,不像她那个已经功成名就的前夫,倒更像少时那个章台走马的风流少年郎。只是姿态刻意。

她道:“是,我很快活。我这一辈子,大概就是这几年最快活。”

杨怀深咬牙。

“二郎。”林斐道,“你还没想开吗?”

杨怀深冷笑:“我娇妻美妾,儿女双全,功成名就,我有什么可想不开。”

“那就好。”林斐道,“我就怕二郎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杨怀深问:“什么道理?”

林斐道:“并不因为你好,别人便一定会爱你。也不因为你深情,对方就一定会回应这深情。你是个很好、很重情的男人,我很知道,只我始终爱不上你,实也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