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完结章(五)(第2/3页)

过了许久,楼苍的声音才缓缓传了进来:“臣知晓。”

他顿了顿,轻声道,“摄政王……却还是初时模样。”

“本王?”

诸鹤低低笑了一下,并未开口驳斥,只是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晏榕的遗诏你想必已经知晓,本王千里迢迢自北疆赶回,除了要处理他的丧葬之事,还另外有一件事。”

透过乌金马车悬窗的珠帘,依旧隐隐约约可见车内人线条极好的侧脸。

可是车内的那个人以往从不会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

楼苍的心向下沉了几分:“不知摄政王还有何事吩咐?”

“不是什么大事,不要跪着,起来吧。”

诸鹤扶了把来喜的手,从马车内走了下来。

虽然已入初冬,但燕都的气候到底不似北疆,哪怕已至十月,枝头仍有依稀未落的树叶摇摇欲坠。

诸鹤伸出手拉了拉身上披着的黑色大氅,狼毛的大领衬得他一张脸越发素净。

楼苍应命起身,下意识伸手想过来搀扶诸鹤,却又在手指即将触碰的前一秒犹豫片刻。

只是片刻,诸鹤便已经擦着他的身旁走了过去。

正是一日之计的时刻,燕都还没有彻底热闹起来。

诸鹤的视线遥遥向城内望去,站在这个位置,恰巧可以看到视线尽头的皇宫金顶和琉璃宝阁。

那些困了他数年的东西……以后终于再也无法苛责于他。

诸鹤轻轻仰了仰头,转过身,平和的对楼苍开口:“宫中的言官可随你一并来了?”

楼苍有些不解,但还是依照诸鹤的意思点了一人上前。

诸鹤面上的兴致寡淡无比,他长长的呼出一口逼仄的空气,对那名言官抬了抬下颌:“本王说,你来记。”

言官茫然的点了点头。

诸鹤道:“大历辉德初年,帝崩,诏诸鹤为摄政王。”

言官一一记录,正欲提醒这些乃先帝遗诏之命,无人胆敢篡改。

便听诸鹤接着又道:“然诸鹤自觉无能无德,不堪如此大任。因辉宗晏榕尚无子嗣,故由楼苍暂代摄政王之位……”

楼苍陡然一怔:“诸鹤!”

可诸鹤却连头也没回,只低头有些无聊的摆弄了几下自己的手指,重又补充道,“再命沈慕之为丞相。待晏氏旁支子女长大之后,由楼苍与沈慕之二人共同定夺下一任皇帝之选。”

言官将诸鹤的每一个字全数记了下来。

在诸鹤说完之后,全场便早已一片寂然。

有史至今,且不提无皇帝在位时摄政王权利究竟可以多大,禅让摄政王之位……更是闻所未闻。

几乎无人敢将此话当真。

只有诸鹤的神色自然如常。

他一字一句的说完,甚至还看了言官一眼:“都记好了?”

言官惊得脸色煞白,好半晌才颤颤巍巍的跪了下来:“禀……禀摄政王,微臣,微臣记好了。”

“别慌,晏榕丧礼之后,本王就不是摄政王了。”

诸鹤散漫的啧了一声,提起脚步准备离开。

然而还没走出两步,便听身后一阵脚步声起。

身披银甲的将军步伐到底比寻常人更稳更快,只片刻便追上了诸鹤:“为何……为何要如此?!”

诸鹤回头看向楼苍。

男人眉眼英气,身形高挑,宽肩窄腰,依旧是战无不胜的将军,也是诸鹤很欣赏的身材。

诸鹤对上楼苍的视线,过了几秒,才问了声:“什么?”

楼苍蹙眉,伸手想拉诸鹤的手腕,手臂抬到一半,终又规矩的停了下来,只有声音像是从肺腑而来:“诸鹤……虽然晏榕驾崩,但臣亦可拼死……永保大历江山安稳。”

诸鹤一愣,随即弯唇笑了起来。

“楼将军,你错了。”

诸鹤摇了摇头,挪开目光,轻声道,“不是本王怕你守不住江山……是本王不想要这江山了。”

楼苍一滞。

诸鹤的声音轻得像是叹息。

他缓缓向晏榕棺椁所在的那辆马车看了一眼,随即轻轻扬了下嘴角:“都怪晏榕啊,他丢下本王了,所以本王也不会替他守江山了。”

原本已经沉入谷底的心终于渐渐湮灭于不见天日的黑暗之地。

楼苍只觉得连呼吸都一瞬间显得艰涩而疼痛。

直到过了许久,他才缓缓的问:“你已经决定好了?”

诸鹤漫不经心的踹飞了路边的一颗小石子,敷衍的点了下头。

楼苍攥紧了拳,却终究没能去拉面前的人:“那你……以后去何处?”

“去本王想去的地方。”

诸鹤这次终于认真回答了问题,他像是仔细想了片刻,又重新道,“待晏榕丧礼之后,我就离开。”

楼苍张了张口,再没能说出一句话。

*

帝王下葬乃是大事中的大事,更遑论晏榕正值韶年,又是战死沙场。

据传闻女真进贡的水晶棺可保尸身千年不腐,是否有千年无从可考,但至少从北疆至燕都,棺椁内的晏榕的确平静的像是熟睡一般。

宫中最好的卜算师选好了时辰与日子,又交由诸鹤裁定,最后昭告天下。

于是丧礼当日,燕都街头前来送行的百姓竟也称得上热闹。

诸鹤未曾登仙,因此亦不信那套轮回转世的论证。

灵鹤的生命千年之久,只要他活得够长,总有一天能将这个世界的人彻彻底底忘在脑后。

因此……忘记晏榕的第一步,就应该从不去参加他的丧礼开始。

国/丧之日的天色亮得较寻常晚了些。

醉春楼今日上午并不对外营业。

但生意人到底忙惯了,掌柜依旧起了个大早,勤勤恳恳的亲自将店内所有的桌子抹了一遍,才忙完要坐下歇一把汗,便听到门外门环叩动的声音。

掌柜吓了一跳,透过门缝小心翼翼去看,却见是一名戴着兜帽的年轻男子。

那男子身形显得单薄,宽大的兜帽遮住了眼睛与上半张脸,唯独一双唇显得殷红。

男子轻轻叩了叩门:“掌柜,我想吃一份店里的天鹅酥。”

这种时候掌柜哪敢开门,赶忙摇头拒绝:“你快走吧,今日我们这儿不开张!”

男子顿了顿:“十两黄金。”

掌柜:“……”

掌柜心中一动,又艰难的说服了自己:“唉,这位富家公子……咱也不是不给你做这天鹅酥,只是今天这日子,公子要不……您明日再来?”

男子的声音也清亮动人:“五十两黄金。”

掌柜:“……”

掌柜心痛的咬着牙:“您看这……”

男子轻声道:“五百两黄金,我放在门口了。”

掌柜“唰啦”一下拉开了门。

果不其然,一盘金闪闪的元宝齐整的码在店铺门口。

掌柜手疾眼快的伸手一把将那名年轻男子拉进了店里,又迅雷不及掩耳的将金元宝飞速揣进了兜,小心翼翼的飞快关上门,观察了好一会儿,才舒了口气,转身对年轻男子道:“小公子,您这是要吓死人啊!您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吗!幸亏这时天还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