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是我允许了自己的堕落。

被裴明珠紧紧抱着的时候,仿佛有一盏巨大的钟,在瞬间嘎然而止。那时我便有了预感,那会是一阵狂风,将掀起我生命中所有悲剧和疼痛。

等那两人匆匆离去,过了好半晌,我才抬起头,想一探究竟。裴明珠挡在我面前,我用手去推她,她却依然死死抱着我不放。推搡间,小蝴蝶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我看见她嘴里有一块红色,定睛,才发现她的右边临近门牙的地方,缺了一颗。我一下特别激动,推开裴明珠要上前去查看小蝴蝶的伤势,未料一用力,明珠便闷闷的叫了出来。

她说,平安啊,我疼。

我身子一凛,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明珠抱着我的手便从我肩膀彻底的滑了下去,然后直直地倒在我面前。

在送裴明珠去医院的途中,出租车司机开得悠哉悠哉,好像事不关己,人命不关天,哪怕我已经多次地乞求他快一点,但每每都得到轻描淡写的一句,急什么?违反交通规则被罚你负责啊?我一下不淡定了,蹦过去要夺他的驾驶位,他才吓到了,知道我真不要命,才将车子加起速来。

手术进行了四个小时有余。那240多分钟,是我一生最漫长而荒芜的时光。

当医生带着惋惜地表情对我说什么不好碰碰硫酸?可惜了啊,这么年轻的女孩子时,我和医生吵了起来。

可惜你妹啊可惜!我们家裴姑娘还有大好青春要挥霍!不许你诅咒她!

我比对方整整矮了半个多头,跳起来似乎就要和他拚了,包扎好牙齿的小蝴蝶却一把将我拉住,她说平安姐你别这样,别这样好吗?然后我看见小蝴蝶哭了,她居然哭了。我想要去帮她擦眼泪,骂她哭个屁啊,裴明珠是无敌铁金刚,她肯定会没事的,手刚刚伸出来,却在半中央被一滴灼热狠狠烫伤。我愣了愣,才发现那灼热的源泉,是自己的脸庞。

明珠动手术的时候,我死活跟了进去。于是,那些我永生难忘的狰狞,从此在我记忆里扎根破壤。那些血肉模糊的伤痕,每一处,都似在让我接受一次又一次的凌迟。明明我自己都不相信,裴明珠会一如既往的活蹦乱跳起来,又凭什么让别人相信。

我明明那么深切的,害怕的,知道。那个想要被所有人捧在手心的女孩子,我的绝世明珠,她也许,再也绽放不出光华。

意识到这一点,我终于偃旗息鼓,任由小蝴蝶拉着我,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坐下。她小心翼翼地问我,要不要,叫灼哥来陪……

啪。

她一句话未完,只是刚刚将那个名字说出来,我就抑制不住自己行为,果断将捏在手心里充满汗湿的手机摔在了地上,那个大红色的壳子瞬间裂成两半。因为用了很大的力气,以至于我摔完以后手也还在抑制不住的发抖。我盯着小蝴蝶,表情是此生没有过的坚决。

我说,叫许灼去死。叫他去死。

后来小蝴蝶对我说,在我叫许灼去死的那一秒,她被吓到了。因为,她真的从我眼中看出了怨恨的情绪,并且在猛烈增长。

而其实,我是没有资格去恨许灼的,我明明憎恨的,是自己。我唾弃自己因为那么一些年少的迷恋和喜欢,而对于许灼的各种行为不断宽容不断让步,情愿将每条足够让我判他死刑的线索都放逐掉。我想起裴明珠骂我,她说夏平安你堕落了!你怎么能不断修改自己的原则呢?

那时我还信誓旦旦的反驳她。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允许了自己的堕落,所以才让明珠因为我受到如斯伤害。我怎么能去相信,一个混混儿的人生,会有干净这两个字眼的存在?又怎傻到去相信,他会放弃卫优澜这个能一步登天的梯子,只为还我一份无暇的感情。如果我在发现的一开始,就果断将许灼剔除我的世界,那么,事情就不会演化到今天。因为严格来说,对比起卫优澜和我许灼在一起的时间,我真的算是一个第三者,哪怕我再不愿承认。

自此,小蝴蝶再也不敢在我面前提起许灼的名字。期间北广来医院看过裴明珠,北广的发型变短了,看起来少了以前的流里流气。我们遇见过几次,但他对于那个名字也是闭口不言,也许是小蝴蝶对他说了些什么,总之,我和许灼之间好像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什么,淡薄如水。

裴明珠正式从重症病房转入普通病房的时候,我收到了学校寄来的录取通知书,我和裴明珠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同一专业。我将这个消息转告给明珠听,她躺在淡色的病床上一动不动,怕将伤口撕裂发炎,只扯起嘴角笑。

我靠,夏平安,上帝还是公平的,他夺走了一些东西总会送还一些回来。

我故作鄙视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说什么呐?上帝会将两样东西都还给你的!他对我说的!

语毕,她突然温温婉地笑开了去,我听见她轻轻地说话。她说平安,如果上帝要还给我的话,你也不会三天两头的跑去和李医生吵架。上次你们说的话我听见了,哪怕是植皮,也回天乏术。

而后我再也没有说什么,因为无论我多么的会安慰人,面对那刻的裴明珠,我也是词穷的。只是我终于在心中做出了一个决定,哪怕这个决定会让我爸妈失望。

从提出在国内上大学,不要出国开始,我妈将我锁在家里整整一个星期,让我不要受外界干扰好好考虑清楚,自己的未来,哪能如此儿戏。可是在那一个星期里面,我什么也没有思考,因为压根就没有悬念。这样为我的裴明珠,试问,我怎么可能将她舍下,去远渡重洋,留她独自一人面对那几年的世间沧桑?

我爸妈最终没有拗过我,毕竟我和明珠上的那所大学,也是一国家重点。大概是,他们难得见我如此的坚持一件事情,也深知我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所以最终由了我。

在明珠住院期间,我只见过她爸妈一次,听说出事的时候两人都在出差,未能及时通知到,所以裴明珠已经在医院治疗许久以后,他们才姗姗来迟。不过我见她爸妈的时间是分开的,她妈妈穿着打扮特别端庄,盘着一贵妇人的发髻,身上披着巴宝莉当季最新的薄纱披肩。

看见明珠身上的伤口,她张了张嘴,最后只问出一句疼不疼。我看见裴明珠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我想,没有人能够接受在自己几乎就要死掉的时刻,最亲的人居然为了所谓事业在奔波,而没有随身关切。我理解裴明珠当时的感受,所以才在适当的时候将裴妈妈支出了病房,叫她去问医生各种情况。

明珠的爸爸来得迟一天,西装革履,头发一丝不苟,看起来一点也不显老,他塞了一张信用卡给裴明珠,什么话也没有说,匆匆离开了。当裴叔叔风尘仆仆地一阵风来一阵风走后,我颇有些尴尬,于是开玩笑的问裴明珠,你爸妈是不是某国会议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