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跳舞吧,洛丽塔(第3/12页)

电话那头静了十分之一秒,又热络地笑起来,“林哥好学生啊,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活动,还想让你叫我一个——”

“没活动啊我×,”林家鸿自然地抱怨,“我们老师真他妈是凯莱杀手,名不虚传,就一个周末给我们留了三篇essay,我这写得都没灵感了,”他对着电话叹了口气,“你还有事儿吗?没事儿我就先挂了。”电话按掉了,嘟嘟嘟的忙音。

我能感觉到桌上所有能听懂中文的人都不约而同的,隐隐约约松了一口气,江琴又开始铿铿锵锵地讲,“——那个香港傻×还就真看上玛丽莲了,成天在学校里拿着花儿追着她跑,嚷嚷着非她不娶,不过玛丽莲心气儿可高着呢,她和林梦溪还真不一样,我之前看错她了。”她讲故事很好听,好像是个敲着铁板的说书人。

“刚才那是谁啊?”安东听不懂汉语,就没话找话地指着林家鸿的手机用英语问,“听起来像是我一个朋友。”

林家鸿微笑了一下,“他还真别是你朋友。”我看着他低着头按着手机,把徐欣的号码存成了“SB”,忍不住地笑了,拍着他的肩膀,“存得漂亮,”我说,“真兄弟——”他抬起头来带着笑意地看着我,“我想来想去,也就这个词最能准确地在我脑海里把他的形象带出来了。”

以后的日子里,我总能回想起来,因为林家鸿的这个动作,好像把我们用一个奇怪的方式彻底地连在一起了,在很长的一段岁月里同舟共济——虽然我真不愿意用这个词,听起来好像是电视台播的公益广告片。

顾惊云的车里全都是烟头烫过的痕迹,车门上,把手上,满目疮痍。老天保佑,西雅图市内的雨总是比山区里的停得要快些,我想等到我转学,一定转一个城市里的学校。不过美国的学校全都扎根农村建立根据地,全都被扔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外,一个赛着一个的荒凉,餐馆,超市,什么都没有。真不知道美国哪儿好,全世界的人都往这儿投奔,还总有那么些人来了就不愿意走。

西雅图难得有这么宁静的时刻,夕阳柔和得把光芒覆盖下来,盛着大雨过后昏沉的红色,派克市场两边盛得满满的都是咖啡豆的醇香,大海在市场背后寂静地喧涌着,卖鱼的人身边围了嘈杂的人群,有人捧着花在木板街上慢慢地走,有人用意大利语说着情话,有人弹着吉他唱着海边的潮湿的歌,海风搅杂着甜腥味儿涌了上来,这种时候就是好,面色平淡的人群都美得变成了布景地道的老电影里的慢镜头。

我讨厌我所在的小村庄,但是我喜欢现在的西雅图。

“喂,”我推推顾惊云,“你知道吗?这儿让我想起我家来。”我让他把车停下来让我看看风景,他竟然一点儿也不给面子地在车上睡着了。

“是吗,”他闭着眼睛打了个哈欠。“我记得你家是在北方啊,也不是沿海的城市。”

“感觉差不多。”我耸耸肩,夕阳太温柔了,总能把哪儿都笼罩成柔情似水的故乡。

“我都不记得我家什么样了,”他低下头点了一根烟,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有的女孩儿喜欢劝男朋友戒烟,我一直觉得人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可能她们需要用这个来试探一下自己到底有多重要吧,总之,这是挺无聊的一件事。

“我妈一直不让我回国,怕续签的时候签不过,整整四年了。”他仓促地笑了一下,眼里有夕阳的灰烬。“语言课程一直过不了,妈的——”

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儿了。我有的时候会想,把我换成他会怎么样,这种想法总让我冷汗直冒。你永远想不到命运会在什么时候和你无理取闹。

“但我记得一件事儿,”他忽然来了兴致,略略地坐起来,“我小的时候,我们城市春天就是没完没了的沙尘暴,满大街都是铺天盖地的灰黄色,整个世界好像发了疯的要和你拼命一样,没人敢出门,我们去上学,回家的时候洗头都能洗出一池的沙子。国旗从旗杆上掉下来了,我们在碎瓦堆里藏猫猫,看见一个仇恨社会的老师在没人的时候一边骂一边狠狠地踩,踩得特兴奋。”他笑了起来,然后揉揉我的头发。这就对了。那种单枪匹马桀骜不驯的枭雄一定都是来自特别荒凉的地方。

然后我看见了徐欣的车停在马路旁边,车牌上闪着破碎的夕阳的光彩。

我确信我知道那一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种发疯似的,想要迎战的感觉瞬间扼住了我的喉咙。有人告诉他我们的行踪了,我们这里有泄密者,我估计可能是那个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的安东——他刚才不是还说徐欣的声音听起来像他的一个朋友吗。

我明白如果我告诉了顾惊云的话,他会冲出去,然后就站在那儿气定神闲地等着徐欣朝他挥过来拳头,这样他就有理由把徐欣打得头破血流,但是这没意义,除了给凯莱学院永远叽叽喳喳的姑娘们增加一段茶余饭后的谈资,以及这两人之间没完没了的互相报仇。如果这样的话,那我可能永远也没法搞清楚我想要知道的那些事儿了,比如他为什么无缘无故地那么恨我,到底和多少人说了什么坏话,再比如思瑶。我记得有一次,徐庆春骄傲地告诉我她是怎么指挥顾惊云狠狠地把一个泄漏了她胸围的前男友揍了一顿。我一点儿也不觉得这有什么荣耀,不仅不荣耀简直是没种。

车上放着周杰伦的《琴伤》,柴可夫斯基的《船歌》就着从车玻璃上投射下来的昏黄的光芒,更像老电影的背景音乐了,顾惊云居然躺在车座上睡着了,一点也不奇怪,这个白天上课晚上夜夜笙歌的家伙,好像从来没看他怎么睡过觉似的。我轻轻地打开车门,一瞬间海风搅着水红的霞光朝我迎面扑来,凉意和着吵吵嚷嚷包罗万象的气味浸透了我的每一根神经。

好吧,苏鹿,夕阳已经给你布好了景,戏台已经搭好了,你就要粉墨登场了,尽管演的戏古老又庸俗,可是夕阳毕竟是善意的。你总不能辜负了这片柔情似水的霞光。

“你背光的轮廓就像剪影一样,充满着想象任谁都会爱上——”我往前走了两步,顾惊云忘了关窗,周杰伦的声音和着海风一起朝着我摇摇晃晃地飘过来。身边过去了一个金色头发捧着星巴克的姑娘,又过去了一个矮矮的菲律宾老头儿,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呢,应该礼貌点吧,“你好,”不行,太没意思了,“好久不见。”其实也没多久——靠,苏鹿,你怎么像古代的骑士要去和情敌决斗一样。估计一会儿看到他那张脸你就恨不得挥一拳过去。

我在徐欣的车旁边停下来,孤零零地等着,后视镜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等了好久徐欣也没有出来,“琴键声在远方随海风回荡,竟有一种属于中世纪才有的浪漫。”这歌真应景,就是写给这种黄昏的海岸的。我饶有兴味地开始观察他车的挂件,平安符应该是从国内带过来的,系在一段和车的颜色一点儿也不相称的破旧红绳上。好像自从思瑶答应了和他在一起开始,就一直没见他办过什么人事儿。除了不断地在背后说我坏话和我打架,就是逼着思瑶去和他同居,说是要过什么安安定定的日子——为什么有人这么庸俗,找很多一点儿也不一样的人,过一模一样的日子,想方设法地把自己的余生变得残破又漫长,变成一条污浊的河流。明明还年轻,就应该策马奔腾,就应该对酒当歌,这个时候不痛痛快快地享受一场人生繁华,以后就再等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