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猜得对谁的秘密(第2/3页)

一向沉默的陈叔叔拉着她在小镇上散步,给她买果子,带她吃砂锅鸡汤,他看她吃完,才难得多嘴,轻轻说了一句。他说:“孩子啊,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爸爸是一样的啊。”

一样爱着你妈,一样是你的爸爸。

阮宁像个得了中二病少年,事实上她只是个蠢孕妇,蠢孕妇用手挡脸,指缝中流出眼泪与鼻涕,悼念死去的小栓,死去的爸爸,死去的妈妈的青春。

至于叔叔,他不是她爸爸。

每个人都有爸爸,可每个人都只有一个爸爸。

有些爱可以替代,有些人,不可以。

暨秋为她备好补品礼物,告诉她,去阮家探望是应有的礼数,又给阮家打了电话,阮令听说孙女儿如今有孕六七月,自然不肯让她坐出租车过来,便让阮静接她来家中。

如今的阮静官越做越大,却依旧孑然一身,一丝不苟,没有一刻外泄的情绪。他像一个排列整齐的铁制文具盒,刚硬而有条不紊。

阮宁快要做妈妈了,仍对这哥哥有着恐惧感。

阮静打开些微天窗透气,他目视着远方:“我从没想过,妞妞也有嫁人的一天。说起来似乎是我荒谬,可是瞧着你从一丁点儿变大,倒总恍惚,觉得你还是个孩子。你这次出嫁,实在打破了我们三家……不,准确说来,是四家的平衡。”

院宁揣摩者他的话,想这四家,是指?

阮静金丝眼镜下的消俊面庞无意义地泛笑,再他没有少年时的促狭和温柔他说:“我真的蛮好奇的,妞妞,你是真的不知道宋林对你……”

阮宁点点头,可是眼中却出现一刻的迟疑,过了一会儿,又肯定定地摇了摇头:“他不喜欢我,大哥。”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超出我想象的聪明,从很小就如此,阮静确定定地告诉我,宋林非常花心,不喜欢任何女人,只爱他自己。我对这说法并不认同。每个人都有软肋,也都有秘密,更有不愿承认的东西。”

阮宁说:“我比你还想知道,他抓着我不放的原因。”

阮静兴味很浓,他说:“妞妞,我同你打个赌,怎么样?”

“赌什么?”

阮静眸光深幽:“就用彼此藏在心底最深的秘密来赌,怎么样?如果宋林有一天主动告诉你他的秘密,就算我输,我也告诉你我的秘密。那个你最想听到的秘密。”

阮宁在阮家住了三天,阮二婶对她关怀备至,这回想必是真心的。她远嫁延边,远离老爷子的身旁,也远离了园子的核心,不必再担心她嫁给宋林或是旁人,一朝反转,咄咄逼人,养虎为患。

我对猫狗怜,因非我族类。

阮宁佯作不知,每天陪着爷爷说说话儿,听他嘀咕些老人才有的小烦恼。诸如“我脸上老年斑又长了一大块,妞妞我是不是大概再过二十年就要死了,天哪,我只能再活二十年好像很可怕”或者“昨天栗老头儿说他三个孙女儿有两个都结婚了,眼瞅着要抱重孙了,呜鸣鸣呜,我只有妞妞一个结了婚的孙女儿,我又输了,不想输,呜鸣鸣”

阮宁侧着脸看他,心想,这老头儿可爱得嗷嗷的。

她捏他鼻子,说:“您能再活二十年,就算烧高香了。”

爷爷在父亲死后精力已大不如前,瞧起来老近了许多。大领导慰问这些老爷子,也诧异先前声如洪钟、笑容饱满的阮老居然就这样有了颓势,十二年前的丧子之痛让他颇受煎熬,军中派系林立,他四处奔走告状,说到儿子之死事出蹊跷,种种证据指明是由程平东所指使,如不严查程平乐,他阮某便自裁。

军部对裁决程平东一事颇犹豫,来凭吊时,阮令老泪纵横,如燕子护着雏鸟一样抱着棺材这道:“谁人无子,谁人又无孙,我死了儿子,如今孙女儿的命竟也要保不住吗?老妻只有独子,独子曝尸荒野,独子只有独女,独女又被人残害,昏迷数日,不知生死,您若不截了源头,我索性今日拿枪直接去毙了那个畜生。拼个你死我活,也省得他日后再施毒计,众人皆被此言所震,后来调查证实程平东果真是补后主谋,在军事法庭审理之后,将他处决。只是审理过程并未公开,成了军部一桩盖棺定论了的案子。”

阮宁握着他满是老年斑的大手,鼻子微酸,轻轻用手触了触老人这些年几乎全白了的头发。她想爷爷年轻时一定特别英俊,不然那么倔强的奶奶也不会在那么饥饿的年代依旧不肯改嫁,那么像爸爸的爷爷也不会这么招人喜爱。

阮宁带着如同看孩子的怜惜柔软地瞧着爷爷。

阮令想起什么,说道:“宋中元父母早逝,我以后给你哄孩子去。”

他说完,就捂住了嘴,恨自己秃噜了自己调查过孙女娟的事实。宋中元祖父母、父母都在一场火灾中丧生,他如今是孤家寡人。

阮宁有点无奈地看着老头儿,她说:“老胳膊老腿,好好歇看去。”

他撇嘴,摇头道:“我瞧我那些下属,家里有女儿的,通通哄孩子去了。如今倒是不论外孙内孙了。我也给你哄去,你没有爸爸,你妈妈有自己的儿子,约莫颐不上你。到时怕女婿有微词,你生了娃我就去,咱龙精虎猛着呢!”

他说:“妞妞没爸爸,但是有爷爷啊。”

我的妞妞还有爷爷。

他为了孙女儿,甘愿俯首做个孺子牛,为了孩子的一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她看着满头白发、白胡子,步履蹒跚的“精龙猛虎”,一皱鼻子,眼泪滚了下来。

十二年前,她离开爷爷的那一天,扭头的那一瞬间,看着爷爷用力地擦眼泪,便知道,这辈于再也不能替父亲和自己还尽这份恩情。

更小的时候,院宁试图用很多很多话去表达自己的情绪,可是那些话说完明明句句都很夸张,却哪句都没有力度。而长大以后,话变得很少、可是,每一句都不后悔。

没有人知道,那天的她走了很远,转头那会儿的微笑,其实,多想……换成哭着跑回爷爷怀里;

没有人知道,长大了的她说出的每一句没关系,通通……有关系;

没有人知道,“不后悔”也有前提,前提……没有人在意你后不后悔。

院宁住在以前的房间,当年离去时收拾了大半的行李,却还留下一小件,家中保姆阿姨收拾了存放在床下。

阮宁看了看,不过是她小时候的一些玩具、几本用完的笔记本和一沓信函。

信函从英国寄来,寄件人是她幼时好友程可可。她们通了许多年信,直至……可可父亲去世,可可人间蒸发,失了音信。

好一笔烂账。

当年程平东被枪决,可可与她母亲便瞬间与国内脱离了联系,想必她恨透了阮家,正如阮宁也恨透了她父亲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