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选不出的同学录(第4/5页)

阮静悲伤地朝她走了一步,阮宁却疯了一样,哭着朝俞迟爬过去。她抱住俞迟,身体像大树,深深扎根。

阮静轻轻开口:“妞妞,不要怕,不要怕哥哥。”

阮宁瑟瑟发抖,狠狠地咬住俞迟的颈子,像个没有依靠的小野兽,只能靠这种方式缓解自己的苦痛。

俞迟抱住阮宁,眯起眼睛:“我们可以来计算一下,这些年阮宁失去了什么。爸爸,完整的家,快乐的心境,你的到来如果只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愧疚,这显然毫无意义。当你决定为了自己,与人同流合污,撞死阮将军和阮宁的那一刻起,已经自动默认无论多少年,今天你的出现都显得多余。”

阮静看了俞迟一眼,目光中带着坚毅,他轻轻道:“你多虑了。”

看着阮宁瑟缩的模样,阮静心里酸得难受:“我曾和你打赌,如果我输了,输给一一个秘密。你也许并不稀罕这个秘密,可是,我总要告诉你,因为我怕自己再也来不及。”

他说:“妞妞,我直知道你当年是装疯的。因为,你看我的眼神总带着掩饰不了的恐惧。”

他轻轻拍了拍阮宁的头,弓下身,低声呢喃着不要再怕了。

没有人可以再伤害你。

院宁有着严重的情绪病,他同样也有。每当遇到下雨天,便自救无门。

这种绝望伴随了这个男人很多年,从他还是少年时就已经开始。

他曾想当世上最好的哥哥,待她像个不显山露水的小小徽章,微笑着无意炫耀。

他还曾想,一定要让世人知道。他们再也不会知道。

阮静自动投案,这就是他所说的“再也没有人伤害你的意想。”

报纸轰动一时,市政要员居然是谋害伯父将军的真凶。

血红的感叹号,俞迟征怔地看了很久。

报纸上只字未提阮二叔,阮静终究被推出来承担了一切。却什么都未说。

冰山上的一角也彻底被推入水底,海面平静无波。

阮宁的病情稳定了许多,可是阮家人却再也见不得。

阮爷爷几次拜访,都被阮宁拒之门外。她关着门,小声地说:“爷爷,等我病好了,才能回家。”

阮令问她为什么,她理所当然地说:“我生的病很重,堂爷爷说会传染给你们,奶奶见了我不喜欢。”

这是她很小的时候,在农村每每哭着提出回家时,堂爷爷给她的答复。

渐渐地,那些回家的话,就再也问不出口。

小小的她站在村口盼啊盼,幼年的时光过得可真慢,一天也分早中晚,过一天好像一年。

爷爷来接她的时候,她就穿着半脏不旧的男式小背心,剃光了头,站在村口玩沙子。爷爷抱着她端详,说真巧在这儿碰上了,老家山清水秀还是好,孩子都变结实了。她吓得不敢说话,也不敢告诉他,这些巧合是她日日守望的预谋。

谋而不得,是她失望过千百次的结果。

阮宁跪在脏的地上。手从门洞处探了出去,轻轻摸着老人长满皱纹的眼睛,歪着头:“爷爷,你长纹了。”

她说:“不用怕,我养你啊。”

她学着周星驰的语气,认真地笑着,认真地开口。

生了病的她早已不记得那些仇恨,稀里糊涂地爱着眼前的老人。阮宁的恨很久,可是爱却总能越过恨。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阮令终于老了,哽咽着。

阮宁病后的一整年,宋林也来了。

俞迟每每在想,作为阮宁的丈夫,和宋林见面,会发生什么。如若不是他打死自己,那一定是自己打死他吧。还好,两人没打起来。

他却不复从前光鲜美貌,变得憔悴孱弱。

龚长秋陪他一起过来,平静地开口:“我们下周举行婚礼。婚礼之前,他想看看阮宁。”

俞迟默默地让开路,给这个一路作妖到现在的情敌。

敢情为了别的女人所有的心计都用上了,却不耽误要个好媳妇。真是一对惊世奇花,叫葩像骂人,就叫花。

宋林是俞迟这辈子明面上暗地里都看不懂的唯一个人类。

图什么啊?

他看着阮宁,不停地咳嗽着,许久了,才含笑开口:“小栓,你猜猜我是谁?”

他在她面前含笑站着,阮宁迟疑地看着他许久,绕着他顺时针转了儿圈,逆时针又转了几圈,继而喜出望外,脱口而出:“老大,你是老大!”

宋林本来没指望她说出来什么,可是她喊出“老大”两个字的时候,他觉得自已无论为了阮宁争取过什么,都是应该的,都是永恒的真理,绝不该在心里动摇的。

她叫他老大了呢。

她记得他是老大了呢。

宋林哈哈笑了起来,拉着阮宁的手坐在院子里,说了很多很多话,他们小时候挖过的坑、欺负过的姑娘、放过的蹿天猴、吃过的魔鬼糖、看过的皮影戏,他字字说给她听,阮宁毫不含糊地应答着。眼里满是对大佬的膜拜。

这些话不知说了多久,直到幕色四合。

他看着她,温柔道:“我舍不得离开你呢,小栓。”

阮宁慌忙拍胸脯开口:“我们是一辈子的好哥们儿。好兄弟,一辈子!”

宋林的目光依然温柔,显得那张枯瘦的脸也光彩照人起来。

他伸出手,同她拉钩:“如果有人欺负你,我死也不会放过他,小栓。只是,我从前一直是你的邻居,从今以后,却再也不能陪着你了。”

他从未离开过她的视线,做着她奇怪的邻居,从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到她长大嫁人,大半辈子,矢志不渝。从同一个园子到同一间公寓,从同一间公寓再到隔窗相望的延边军区。她或者知晓,也或者曾经奇怪,可却从未想过,一直做着阮宁这个姑娘的邻居,是多么简单而又艰难的一件小事。像是默默攒了一辈子的勋章,却无人赞赏的坚贞。

对,一辈子。不要疑惑二十几岁怎么就成了一辈子,也许多少都是上天注定。

阮宁有些记忆错乱,她忽然想到什么,抱着头沉默起来。很久很久之后,才犹豫着小声开口:“可是,你能不能不喜欢我,老大?”

她轻声嘀咕着:“我们是兄弟啊。他的喜欢,仿佛依稀,带来很多灾难。”

宋林一愣,又缓缓地笑了起来,低下身,握住她的手,轻轻开口:“好,我才不喜欢你。过去不喜欢,现在不喜欢,未来也不,一点都……不喜欢。”

谁说我喜欢你,我从未说过的喜欢,没有人有资格说我喜欢。

我才……不喜欢张小栓。

长秋搀扶着他离去,阮宁认真地站直身子,她很认真地号着:“老大再见!大嫂再见!”

宋林遥遥地挥挥手,却再也不看那孩子一眼。张小栓,再见。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