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他还能春花一笑(第2/3页)

林迟担忧会有流浪汉。

阮宁乖乖地点了点头,她问:“你出来,奶奶担心吗?”

林迟垂头,微微一笑:“没事儿,上车前我跟奶奶打电话说过了,说阮宁有事儿,我去帮忙。如果当天不回家,我答应她每天打个电话报平安。”

阮宁挠头:“她知道阮宁是谁吗?”

林迟叹了口气:“她当然知道。”

“为什么?”

“你是我唯一的朋友,跟她提过的名字。”

这一夜顺利过去了。无人感冒。

一觉醒来,大街上四邻街坊都贴上了“寻人启事”,照片用的还是去年阮宁剃着小平头骑着单轮儿童车的照片。照片上的小家伙比着剪刀手笑得灿烂,男女怎辨?可怜的寻人启事用红笔在“性别女”上圈了个重点。

阮宁吓了一跳,觉得自己是不是闹大发了,林迟却松了口气,事情在朝他想象中发展。

林迟很平静,对阮宁温柔道:“你去见小舅舅要空手么?他喜欢什么,买些过去。”

阮宁看着林迟淡定的一张小白脸,不知为何,心里也安定下来:“小舅舅爱看书,尤其是武打的,他想买金庸全集,一直舍不得,先前都是租着看,过年我回姥姥家,他床头还有一卷磨破了的《鹿鼎记》。”

那会儿“武侠”还是书面语,大家都说成“武打”的书。零零年的中国在腾飞,不贫瘠也不富裕,法制逐渐健全,可人力仍有可阻挠之处。

按照林迟的叮嘱,这一日二人仍未走远,只在仓库附近活动,吃饭时也是一起,点些不打眼的东西,吃完就默默去了。

无人发现。

过夜时却有波折,没有流浪汉,可有喝醉的住户拿着手电筒来巡视仓库。瞧见有人侵占仓库,倒误认为是流浪汉,拿着棍子就要上来打,林迟抓着阮宁便跑,那人瞧见是两个孩子,方才作罢。

两人跑了许久,直到跑不动了,在浓稠的黑夜下才喘息着停下来。

阮宁从梦中被吓醒,这两日心里提着的气又十分憋屈,一时间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林迟见她哭泣,心里也难过,叹了口气,只能拿衬衫袖子替她擦泪:“怎能这么多眼泪,阮宁。”

阮宁又能说什么。她心里充满了恐惧,既怕回到家看到爷爷失望至极的面孔,又怕再也瞧不见小舅舅。

她曾经听老师说过这句话,无论是学习还是生活,人生真的是坚持一下下就好了。

可是,这会儿,再坚持一下,真的会柳暗花明吗。

阮宁不确定,这种不确定让她茫然无措。

她哭着说:“林迟,我该怎么办啊。”

林迟微微愣了愣,轻轻伸出了纤细的一双手臂,把她簇拥在了怀中,他用小孩子的体温安抚着自己唯一的朋友。他说:“不要害怕,有我呢。”

不要害怕。

有我呢。

二人在公园凑合了下半夜,清晨时,阮宁用小池塘的水洗了洗脸,总算安定下来。

林迟带她去书店买了一套金庸全集,又对店员说,过几个小时大人来取,写了张欠条,放在了阮宁口袋里。

他叮嘱她之后如何去做,便要离去。

阮宁扯着他的衬衣一角,垂着头不肯走,两个小小的孩子在清晨冷冽的寒风中,倒像是水粉画里快糊掉的两块晕色。

林迟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轻轻开口:“我去并不妥当,你们的家事,撒娇了沸反盈天,只要外人不在,你爷爷都好应你,我去了,他大概也要对你摆起威严。”

他的衣角暖暖的,那么好摸,阮宁并不大舍得放手。可是这么好摸的衣角,她还是松了手。

嗨,谁还能陪谁一辈子。

朋友罢了。

林迟轻轻拍了拍阮宁的肩膀,心中暗笑这哥们儿这次是真脆弱了。

阮宁挥挥手,带着“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精神头窜到姥娘家了,撸起袖子准备舌战群儒。

结果一进门,腿都软了。

姥娘家被警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阮静阮致各搬了个小板凳,一人坐大门一边,跟两尊石狮子似的。她二叔满院子转,左边堂屋只听见爷爷的粗嗓门。

“亲家,咱们有啥说啥,我认为阮宁这孩子除了你家没地儿可以去,你就甭藏她了,啥事儿都有个说头,您怂恿她没用!”嗬,这嗓门大的,话说得是沉着,可听着语气已经到忍耐的极限了。

阮宁姥娘估计也是怒了,直道:“亲家说话也是好笑,我要是藏了她,我也不在这儿抓心挠肺地哭了。我这辈子只生了仨,这仨也就给我养了这么一个小冤家,我藏她,我藏她干嘛呀?!她小舅的事儿本也没指望您帮忙,毕竟我们从来不是蹭皮揩油的亲戚,这些年您瞪眼瞧瞧,只有我贴补暨秋的,没有她从婆家搬东西到娘家的蠢事!遇到事情谁都慌张,可慌张之后,我们该花钱的花,该救的救,该认命的认命,可这又跟孩子有什么相关!不知是您糊涂还是我糊涂了!”

阮宁一听要掐起来了,一提裤腰带,一个猛子就往里屋扎,门口两尊石狮子直在那儿哎哟,我是不是眼花了好像瞧见妞妞了。

阮爷爷还是一身逼人挺拔的军装,一瞅见小栓,火气立马窜到了天灵盖上。

他指着小孩儿气得直哆嗦:“死伢子,你给我跪好喽!今儿不说出个三四五六,我扒了你的皮!”

阮宁特实诚,立马跪了,仰着小脸说:“我就是想让你来这儿。”

阮令本来握着一对保养得乌油润泽的核桃,这会儿气得核桃都捏碎了,他指着孩子说:“不管你是跟谁预谋,我告诉你,你休想!死了你的那条心,你越这样,我越看不起你舅舅,越不会救他!”

阮宁姥姥气得血压往上升:“阮宁,你跟你爷爷说清楚了,是不是我们家指使你离家出走要挟他!”

阮宁犟着头,嗤笑:“跟姥姥没关系,姥姥怕什么,我就是要要挟他!”

“我就问你为什么这么干!”阮令恨极了,一巴掌扇到了小孩儿脸上,五个指印瞬间浮现在那张有些脏黑的小脸上。她忐忑了好几天,这一巴掌落了地,反而安了心。

阮令被自己的巴掌震得手麻,可是看着那张沾满了灰尘和恐惧的小脸,却瞬间有些不是滋味。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许多年前相亲时,瞧见的阮宁奶奶。没有见过生人的女孩子,刚从田里扛着锄头回来。蓦然瞧见家中多了一个年轻人,茫然无措,不知是要放下锄头,还是擦去脸上的灰尘和对未知的恐惧。

妻子的模样,他时常梦见。

他竟打了妻子的孙女儿。

阮令难受极了,转身喘着粗气不说话,他说:“你迟早气死我便一了百了!”

阮宁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跪在地上,一双小手蜷缩在一起。她低着头,干涩开口:“爷爷,不用救舅舅,我只想再见他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