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2/3页)

挤上火车,车厢里的灯光拖成一条长长的线,逼仄得刺眼。我找了个空座位坐了下来望向窗外,外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这片安静漆黑让我刹那间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坐的这辆火车外,什么都不存在了。

我想起自己在小的时候,一直想要长大。

可是等到长大的时候,却不再想长大。

在我和阿千她们很小的时候,我们喜欢糖果甜甜的味道,希望有着糖果一样甜甜的生活。可是,渐渐长大了,再吃糖的时候,却发现,只是甜在嘴里,甜不到心里。

直到现在,发现,连嘴里的糖,也是苦的了。

火车终于到站的时候,我看了看手机,时间是夜里三点二十一分。

我坐着出租车径直奔往医院。医院黑暗的走廊空荡荡,偶尔响起忙乱的脚步声,走廊由于风的穿梭而显得阴冷。在医院略显昏暗的光线里我的呼吸已经完全是消毒水的气味了。我想起这是我第二次来这家医院了,第一次是因为阿千。

当我奔到医院三楼的时候,一眼看见阿千一个人坐在医院长廊中的椅子上,她憔悴苍白的脸在看到我的刹那竟然没有反应过来。她的眼神充满了绝望,浑身散发出的某种无形无质的东西,让我沉陷其中,眼前的她像只初生的小猫一样脆弱。

这一刻,我站在阴冷的医院走廊,感觉我们将永远被一个瞬间分割,不可逾越。

“冷吗?穿得这么少!”我走了过去。阿千听到我的声音,缓缓地抬头,如同魔怔了一般,呆呆地说:“小舞吗?是你吗?”

阿千茫然地站了起来,走廊灰暗的灯光拉长着她寂寞的身影,她弯下腰喘息着流泪。一时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只好和她一起站在灰暗光源的中央,脚下我们的影子孤独而惆怅。

阿千无声地流了一会儿泪,然后拖着沉重的脚步带我来到宋从限的病房,我一看到宋从限躺在床上的样子,头立刻“轰”的一声。他比我想象中伤得重多了,浑身上下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灯光下他的那张脸上没有丝毫的血色,如果不是一旁脑电图的跳动告诉我他还活着的话,我真的看不出来他还有呼吸。

阿千目光呆滞地看着他,说:“医生说,要做开颅手术。脑中有大量的积血……反正就是伤得很重很重,能不能度过今天晚上还难说……”

我也慌了神:“钱交得够吗?通知了他的父母没有?”

“我跟章明野借了二万块,还有跟同学也借了点,已经交到医院了!也通知了他的父母!他父母大概也快到了!”

我和阿千走出病房,来到医院走廊里并肩坐下。

“小舞,借你的肩膀用一下!我累了,想睡会儿!”阿千的声音很低沉,她轻轻地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感到心如刀扎般的疼,四周寂静无声。

许久,当我听阿千均匀平稳的呼吸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她突然开口说:“小舞,我们快毕业了吧?”

“嗯!”我答道。

“等我们毕业那天,我和宋从限就订婚。你们要送礼物哦!”

“嗯!”

“对了,记得通知马龙,还有王浩!让他们给我们准备个大红包!你和小牛一向小气巴巴的,也就不指望你们了!”

我的眼泪“刷刷”地往下流:“阿千,我们再小气也不会在你们订婚的时候寒酸的。老子就是去卖血,也要给你们准备一个大红包!”

她突然笑了起来:“小舞,你说奇怪不奇怪,直到他躺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才突然发现自己原来那么爱他……”

这时,几个护士迈着慌张的步子奔往宋从限的病房。我的心往下一沉,我推开阿千,猛地站了起来。我和阿千对视了一眼,然后朝病房的方向跑去。当我们奔到病房门口的时候,看到医生正在施行紧张的抢救,宋从限的心电图画面开始发出警告信号……几分钟后,医生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抬头看了看仪器上的那根白线,心凉如冰!

我缓缓地转头望向阿千,她正一脸茫然地看着我,喃喃地说:“他怎么了?他怎么了?他醒过来了吗?”我艰难地咽了咽唾液,然后小牛的身影就唐突地出现在我的视线中,接着阿千的脸上猛地挨了一个耳光。

小牛狠狠地扇了她一个耳光,这声耳光可真响啊,响得病房里的护士医生全部都愕然地转过头看着我们三个。

“我可真恨你啊!永远恨你!”小牛神色惨然、咬牙切齿地说。

阿千似乎被这记耳光打懵了,她瞪大眼睛望着小牛,哆嗦着身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小牛从我们身边经过的时候猛地撞击了我一下,她跨进病房的刹那正好看见护士掀起白被单往宋从限身上盖去。她大叫了一声:“你他妈的干嘛呢!”吓得那护士手一哆嗦,没敢继续盖下去。小牛箭一般的速度冲了过去一把把那护士推得后退好几步,护士红着脸骂了句:“来了一个疯子!”

宋从限身上的那些管子已经被撤了下去,他像一具蜡像一样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温润如玉的宋从限,我们再也不能看见他对着我们浅浅地微笑。

小牛把头深深地埋进了宋从限的胸口,她瘦小的身体颤抖着,我看到她的泪水浸没了宋从限的衣服,渗得好大好大一片。当她抬起头,转首看着我们的时候,我看见她那双焦灼、痛楚的双眸里更多的是仇恨,她眼里深深的仇恨让我震动了!

这时,窗外第一缕阳光升起了,病房里寂静无声,城市似乎也在静默着。

房间里的灯白花花地亮着,厚厚的窗帘重重地垂了下来,把阳光彻底地拒绝在外。可是,只要我们走出去,外面阳光依然灿烂,丝毫没有做任何的改变。

我再也无力提动任何东西,手里的背包陡然地掉落在地板上。我虚弱地回头想看看阿千,却看到她泪流满面,用尽全身力气把头撞向了厚重的玻璃墙,发出一声野兽一样凄厉的哀叫……

宋从限的父母风尘仆仆地赶来,只能伏在儿子冰冷的遗体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哭泣声。宋从限的唯一的姐姐,闪动着仇恨的目光走到阿千的面前,高高地抬起手使劲地给了她一个耳光,阿千的脸顿时肿了起来。我哭着上前拦住了这个悲痛的姐姐,阿千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我抱住她孱弱的双肩,她喃喃地对我说:“不疼!真的不疼!没有小牛那巴掌疼!小牛的那巴掌,可真疼啊!真疼啊,一直疼到我的心里去!”我没有说话,哭了。

接下来,阿千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我们在为宋从限忙碌。她只会坐在一边,盯住眼前的地面发呆,我看见无数的皮鞋在她的眼前来来回回地走。我的耳朵里灌进各种奇怪的声音,安慰的话语,悲伤的哭泣,咒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