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秀文化人的美满婚姻启示

有的学生问,为什么探讨婚恋话题的时候,我老是喜欢举民国作家或学者为例,是否因为守旧?我想这应该不是守旧,而是守本开新。

其一,我的知识背景之本。我的硕士、博士、博士后的专业都是中国现当代文学,尤其是现代文学,所以对民国作家或学者的故事比较熟悉,甚至信手拈来。

其二,民国作家气质之本。民国作家或学者有一种当下人缺乏的气质,也是当下人应该守住的气质,就是开放进取,博大包容,热爱自由,追寻真理,追求真爱,崇尚信仰,个性鲜明,敢作敢为。总之,他们是相对单纯而丰富的人,这也是我追求的气质之本。

其三,人性之本。就人性而言,现在的人性和古代的人性差不了多少,具有共通性。古今人性都有马斯洛所言的需求层次。他将需求分为五层,像阶梯一样从低到高,按层次逐级递升,即生理上的需求,安全上的需求,情感和归属的需求,尊重的需求,自我实现的需求。另外还有两种需要,即求知需要和审美需要,未被列入到他的需求层次排列中,他认为这二者应居于尊重需求与自我实现需求之间。古今人性也都有人性的弱点,如贪婪、狡诈、懒惰、狠毒、自私,诸如此类。古今人性都如章太炎的《俱分进化论》所说,即善也进化,恶也进化,先进也进化,堕落也进化。人性之本是差不多的,只是教育、制度、自制的综合作用使得人性趋向善的或规矩的一面。既然人性没有多大差别,那么举民国文化人为例自是理所当然,顺理成章的。

所以,现在谈优秀文化人的美满婚姻启示,我还是举民国的作家、学者为例。

何为优秀?这是相对的,在一个单位、行业或学校是优秀的,在另一个单位、行业或学校未必是优秀的;在一个城市是优秀的,在另一个城市未必是优秀的;同理,在一个省份或国家优秀的,在另一个省份或国家未必是优秀的。而有一些文化名人总是被视为优秀的,是因为局限在其领域而言,只不过这些人的才能和影响的确是超越时代,甚至后代难寻的,这也是事实。就优秀来立论,那些民国的优秀文化人的美满婚姻可分为如下类型。

其一,优秀与优秀。如钱钟书与杨绛,陈寅恪与唐筼,梁思成与林徽因。他们都很优秀,即使是唐筼也是如此。只不过当她遇到陈寅恪之后,觉得自己的才华比不过陈寅恪,而甘愿做贤妻良母,做陈寅恪的贤内助。别人为之可惜,她却觉得理所应当。这就是她的牺牲,有着深爱的牺牲,同时这也可说是她的选择,她选择了牺牲。有个潮汕的女同学说,她不愿意做女强人,只希望找个靠谱的男人,相夫教子,过平淡的生活。也许她也是唐筼这种类型,只不过她的才华比不上唐筼罢了。

其二,优秀与单纯。如巴金与萧珊,沈从文与张兆和。他们都是单纯的人,可以说是单纯对单纯,只不过因为男方的确很优秀,所以划归此一类型。张兆和更是创造了一个婚姻奇迹。她结婚前说不上深爱沈从文,结婚后也说不上很理解沈从文,但是单纯对单纯,守望相助,患难与共,爱一次就是爱一生。

其三,优秀与怜悯。如梁思成与林洙。梁思成的婚姻有点苦闷。正是在这种婚姻状态中,他遇到了林洙,无论是林洙结婚前还是离婚后,他们都比较真诚相待。她说起她的婚姻,他提及他的苦闷,两人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由真诚产生怜悯,由怜悯化为怜爱,这就是林徽因死后不久,梁思成就向林洙表白的很大很深的原因。

其四,优秀与名分爱。如胡适与江冬秀。胡适作为那个时代最优秀的知识分子之一,是新文化运动的先驱与著名代表,拥有的却是最传统的婚姻。胡适与江冬秀的姻缘是在1902年胡适刚满12岁时定下的。经过媒妁之言、算命、八字等必经程序,由寡母冯顺弟做主,胡适与40里外江村的长其一岁、属虎、缠足的江冬秀订了婚。江冬秀虽然没什么文化,大字不识几个,但是她也有她的优秀品质。

一是,她爱胡适。这是不能忽略的,这是一个女人很重要的一点,爱了就安分了,就安心了。所以当胡适热恋曹诚英而动了离婚念头的时候,江冬秀给予胡适的是携子赴死的警告,这起码证明江冬秀对胡适是有真心的。

二是,她懂节制,能包容。有一次胡适住院,某天江冬秀推门进去,看见曹诚英躺在胡适身旁,她也只是“拉下脸来没理他们”。她也知道韦莲司的存在,但她能够容忍丈夫保有这位遥远的“精神上的伴侣”。

三是,她做事粗中有细。胡适在美国当大使期间,有一天穿上江冬秀寄来的衣服,发现口袋里装着7副象牙耳挖。他回信说:“只有冬秀才会想到这些。”她也在胡适的衣服上开一个小口缝上五美元,就是想着胡适万一被抢劫,还能够有坐车回家的钱。

四是,她自有识见。她仗义疏财、大气豪迈,特别是她对官场的厌恶和对丈夫“千万不要做官”的劝诫,可谓“自有识见”。

正因如此,胡适很快放弃了对江冬秀的文化要求,对江冬秀产生了一种名分爱。

随着阅人历事,他认清了一件事:“女子能读书识字,固是好事。即不能,亦未必即是大缺陷。书中之学问,纸上之学问,不过人品百行之一,吾见有能读书作文而不能为良妻贤母者多矣。吾安敢妄为责备求全之念乎?”

一些知识分子前辈因为敬爱胡适,可惜他一朵鲜花插在一坨小脚牛粪上,总爱捕捉江冬秀村妇的一面。江勇振却认为,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没有念过多少书,却有办法让丈夫知道她的心,他们两个之间一定有着特殊的感情。

胡适曾作诗《病中得冬秀书》:

病中得她书,不满八行纸。全无要紧话,颇使我欢喜。

我不认得她,她不认得我。我总常念她,这是为什么?

岂不因我们,分定常相亲。由分生情意,所以非路人。

海外“土生子”,生不识故里。终有故乡情,其理亦如此。

岂不爱自由?此意无人晓。情愿不自由,也就自由了。

名分何以生情?良心而已,担责而已。

唐德刚曾说,这位福相的爱打麻将的太太是中国传统旧式婚姻中最后一位“福人”。这份福,有胡适的一半功劳。晚年胡适曾对秘书胡颂平说:“久而敬之这句话,也可以作为夫妇相处的格言。所谓敬,就是尊重。尊重对方的人格,才有永久的幸福。”(李宗陶:《一个自由主义者的传统婚姻》)

的确,胡适与江冬秀的婚姻,有胡适的一半功劳,“岂不因我们,分定常相亲。由分生情意,所以非路人”。由非路人的名分,而产生一种尊重,一种担当,一种良心,才有了稳定的情意,这就是名分爱,有名分也有爱,是热爱自由,宣扬自由的自由主义知识分子胡适的有限制的自由与爱的合成。写到这儿,我想,假如我这个博士跟一个农村妇女结婚,我是否能够做到胡适博士那样子。我猜很难,因为没有什么共同话题,也很难再遇到江冬秀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