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rpter 22 生命一如死神唇边的微笑(第2/3页)

回去的路上,雨势愈发升级,如倾盆一般。韩逍紧赶慢赶又赶到了栈道口,仍没有见到褚遥的踪影。韩逍站在道口快急疯了,天色已经黑了,他要这个时候穿过栈道回去太危险,要不回去呢又不知道褚遥到底是不是已经回到了雾里村,或者,她因为天雨路滑,躲到了别的地方暂留一晚?

韩逍前思后想,犹豫不定。他折了一根树枝,试着当拐杖往栈道上走了十几米,又退了回来。实在没办法回去了。来时雨点儿刚落,栈道上还能行走,可这会儿雨量惊人,天如墨色,一路泥泞湿滑,他只好又往秋那桶的方向返了回去。

韩逍在秋那桶村的老乡家留宿一晚,整夜辗转反侧,一直担心褚遥到底去了哪儿。按照老乡说的时间反复推算了无数遍,怎么也没搞明白,褚遥怎么会没碰上他呢?她到底能去哪儿?韩逍揣摩了好几种可能,却怎么也没有猜到一个冷冰冰的噩耗,即刻就要降临。

第二天,雨停了。韩逍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雾里村。

扎姆朵儿见他如此狼狈便惊讶道:“姐夫,你这是……怎么浑身都是泥?对了,昨晚你和褚遥姐去哪里了,我们好担心呢!”

“你姐,你姐还没回来?”韩逍顾不上扎姆朵儿好奇的眼神,只顾着追问。

“没啊!你不是去接她了嘛?”

“我没接到,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韩逍几乎要愤怒了——她怎么能如此让他担心?

“哦,你别担心,我姐之前也常常好几天回不来的。这边的山路,一遇到大雨总被阻断。”

可是,接下来的两三天,他心里这份愤怒与担忧,被绝望和崩溃代替。

褚遥失踪了。他问遍所有能问的人,跑遍了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一点她的踪迹都找不到。最后见到她的那个失学孩子的家人,始终肯定地跟韩逍说,那天下午褚遥就离开了,说是回雾里村,没说去别的地方……

韩逍报了警。整个丙中洛都陷入惶恐之中,男女老少几乎都自发地出来帮忙搜寻。

就在预定的结婚日,韩逍得到了褚遥的消息。有人在雾里村下游,江水缓流的地方发现了她。

那天,就是在她去秋那桶村回来的时候,不小心从栈道上跌了下去,掉入了涛涛的怒江。

他们两人就在栈道的两端错过了,从那一刻起,生死两隔。

命运之绳仿佛系错了方向,一个高尚美丽的灵魂就这么被轻而易举地夺走,美满似乎还未开始就戛然而止,生命一如死神唇边的微笑。

韩逍怎么也不肯相信,这就是自己用尽所有努力换来的结局。曾经浮躁的心绪正被淡淡的幸福抚平,世事纷争在风和日丽的生活下如南柯一梦。还记得那晚褚遥问他:“婚姻是什么?”

“一日一生,岁月静好。”他甚至觉得自己愈发充满了诗意。

我们热衷于探讨生命,包括生命的起源,生命的本质,生命的形式,生命的意义等等,但我们往往忽略了生命消逝所带来的伤痛。悲剧,果然是将最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褚遥葬在了与雾里村相望的山坡上。

整整五天,韩逍都失魂落魄地坐在褚遥的坟旁发呆。夜夜都喝很多酒,直至醉倒。老村长去劝,他不言不语。扎姆朵儿看到他就忍不住流泪,所以学校另外两个志愿者老师都不让扎姆朵儿去找他,生怕韩逍见到她心里更难受,扎姆朵儿再也控制不住大哭起来。

都说眼泪是人内心的悲痛难以用言语去表达时,心灵酝酿出的代替物。可这些天,没人见到韩逍流过泪,也没人听到他哭声。只是见他一直那样可怕地沉默着。

上午,一个人爬到山坡上呆呆地坐着;太阳落山了,便一个人无声无息地回到宿舍。

老村长知道此刻劝说无用,便安排了孩子们轮流去山上探查,然后回来报告。

有孩子说,韩老师一整天都在摩挲墓碑;

有孩子说,韩老师拿着相册自言自语;

还有孩子说,韩老师好像是在哼着歌,还自己打着拍子,看上去挺吓人的……

第七天。班里最小的阿都妞和哥哥负责去看韩逍。

两个孩子走到距离韩逍不远处时,哥哥小心翼翼地拉住阿都妞,低声说,“嘘!我们别往前走了,就在这看着韩老师就行。”

“为什么?”阿都妞小声问。

“老村长说的,让我们不要打扰韩老师,就悄悄看着他没事就行了。”

“那好吧。”兄妹俩手拉手站在韩逍的身后,静静地等了好一阵子。见韩逍只是坐在那儿,低头不语,偶尔抬起头,头发被微风吹乱,整个人好像有种变成草长在那儿的决心。

“我们走吧,回去跟老村长说他没事……”哥哥轻轻说一声便拉着妹妹往山下走。

“哥,再等一会儿吧?”

哥哥没说话,只是拉着她往回走。妹妹跟着哥哥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然后停下来。她放开哥哥的手,走到一旁,从一片开得正盛的雏菊花中采了几支,转身朝韩逍走过去。

阿都妞慢慢地走到韩逍的身旁,试探性地望着他。韩逍扭过头看了看阿都妞,没有说话。相比韩逍自己来到雾里村,给孩子们分发礼物的那时候,阿都妞已经又长高了大半头,原来羞怯也褪去了半分,歌唱得更好了。

山风吹拂着阿都妞手里的雏菊,摇摇曳曳,白色的花瓣轻轻颤动着。

阿都妞犹豫了片刻,从一旁拽了拽韩逍的衣襟,慢慢地把花递到了他的面前,一直等着他默默地伸手接了过去。然后,才贴着他身旁坐下来。

韩逍用一只胳膊将娇小乖巧的阿都妞揽在臂弯里,让她可以亲昵地将小小的头斜靠在自己的腿上。

“韩老师,你在想褚老师吗?”

“……”

“我也想褚老师,我昨天晚上做梦还梦到她了……她在教我们唱歌……就是原来教过我们的那首好听的萤火虫的歌。”阿都妞像女儿一样依在韩逍怀里,用她稚嫩又动听的嗓音,自顾自低声唱起来:“萤火虫萤火虫慢慢飞,夏夜里夏夜里风轻吹……”

不知不觉,韩逍已经泪眼迷离。他克制住男人胸中最不该流露的抽泣和懦弱,低下头亲了亲阿都妞的头发。

眼泪打在她的头顶。

他颤抖着声音低声说,“谢谢你,阿都妞,很好听……我们,回去吧!”

返回学校时,扎姆朵儿正给孩子们上课,教室里传出孩子们熟悉的读书声。讲台上放着褚遥的讲义,扉页用娟秀的字体写着海明威的名言:生活总是让我们遍体鳞伤,但到后来,那些受伤的地方一定会变成我们最强壮的地方。

一年后。

一个最值得记住的日子。韩逍带领秋那桶村的十几名学生、扎姆朵儿和几位新来的支教老师带着雾里村的孩子们,来到褚遥的坟前祭拜。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同一天从贡山县的中学也来了几十名学生,他们都是褚遥以前教过的孩子,如今已经升入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