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罗密欧就是梁山伯 祝英台就是朱丽叶(第4/9页)

“我不听!没什么好说的!”

“天杨,这件事情我做不了主,我说真的天杨,是我爸爸妈妈帮我填的志愿表,我把该说的都跟他们说了,不信你就去问问咱们班同学,报志愿这种事儿谁不是听家里的?”

“我就是没听说过!我是野孩子!我没爸没妈没人管!”

“天杨我不是这个意思!而且就算我们填两份一模一样的志愿表交上去,也不一定两个人都能考上啊!”

“你真他妈让我恶心——”天杨叫得声音都裂了,像只小动物一样挣脱了他,背靠在墙壁上,发丝散了一脸,“我告诉你,考上考不上是一回事,填不填是另外一回事。你别以为你把两件事混在一起就遮掩得过去!说好了我们两个人要一起去上海的,说好了的!可是你就是自私就是没用。”

“你说话小心一点儿!再胡说八道我对你不客气!‘自私’‘没用’这种词儿也是可以随便乱使的?高考这么大的事儿——”

“对,高考这么大的事儿。”天杨盯着他,眼泪流了出来,“你终于说出来了。跟‘高考’比我算什么?原来你和所有的人都一样!”

“和所有的人一样有什么不对吗?你自己也和所有的人都一样!你只不过是自以为自己了不起而已。能做的我都做了我没别的办法,你又不是小孩你怎么就不明白好多事儿不是你我左右得了的!”

“是你自己不想努力不愿意左右才会找出来这种低级借口!”

“好!”他嘴唇发颤,“是不是我为了你杀人放火抢银行你就高兴了?我看你是看电影看得太多把脑子看坏了!还有一个多月就要高考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上海随便一所学校在我们这里录取线都不低,一个多月的时间你就是打死我我也考不上复旦或者华东政法,你说我第一志愿填什么好!我自己要对我自己负责不能头脑发热就拿着前途开玩笑!要怪你就怪我们这三年净顾着谈恋爱没有好好学习吧!”

“江东!”我不得不呵斥他,这已经越说越不像话了,如果继续由着这厮信口开河的话后果保证不堪设想。果然,已经晚了。

天杨顿时安静了下来,安静地看着他,像目击证人辨认嫌疑犯那样认真却不带丝毫情感地看着他。

“你把刚刚说的那句话再说一遍。”她说,语气平静,不吼也不叫了。

“……”

“你刚才说什么?最后一句,你再重复一遍。”

“天杨。”江东不安地叫了一声。

“快点儿,再说一遍。”她抹了一把眼泪,小脸儿上一副破釜沉舟的神情。

“天杨。”江东走过去抱紧了她,“对不起,我是胡说的,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天杨。”他亲吻着她的脸,她的头发,她躲闪着,闹着别扭,然后她哭了,终于搂住了江东的腰。

“你说话不算话。”她像个委屈的孩子,“连你都说话不算话我还能再去相信谁?”

“是我不好,全是我的错。”仔细想想我从没听江东用这种语气说过话,“天杨我跟你保证,就算我们不在一个城市里也不是问题。咱们有寒假暑假,平时放假的时候我去看你没假的时候我逃课也要去看你。咱们每天打电话,我一个礼拜写一封信给你,行了吗?”

“不行。”她终于仰起脸,眼睛通红。

“还不行?”江东的神色也舒缓了下来,“那……我知道了,还有最重要的一条:我绝对不跟比你漂亮的女生说话,可以了吧?”

“我怎么相信你啊?”她笑了,“凡事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呢。”

这本来该是个风平浪静的时候,电影里经常演这样的场景。但是江东就在这个顺理成章地该风平浪静的时刻沉下了脸,他把天杨硬硬地往外一推,他说:

“谁都可以跟我说这种话,只有你不行。”

相信没有人对重复描述类似的场景感兴趣,我自己也没有。总之就是,后来的日子里,这种场面开始不厌其烦地上演,天杨先冲进来,然后江东也冲进来,然后就是如果真的收门票也不会赚钱的戏码。后来他们自己也懒得再吵了,天杨进来之后只是安静地坐着,江东进来之后我们三个人都不说话,我放上一张三个人都爱听的CD继续忙我的。悠长的音乐像个走廊一样在我们面前徘徊,沉默一阵之后,天杨或者江东会抬起头,对对方说:“走吧。”争吵原谅和和解的过程全都省略了。

有一天天杨走了进来,一个人静静地坐着。那天江东很意外地没有追来。店里很静。我问她:“想听谁的歌?”她说谁的都行。我于是放上了张信哲。

张信哲的人妖嗓子蛇一样地缠绕着空气。“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对不对——”这时候她仰起脸,冲我笑了一下。我在她那个笑容里看到某种我不能忍受的东西。

“天杨,你去照照镜子。”我说。

她看着我,还是那种小动物一样的眼神。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刚才是什么表情?天杨,在我心里你一直是个小姑娘。不是说你傻,说你幼稚,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以前就算你哭你闹你发脾气你耍赖——你还记得你在我这儿砸门吗?——我都觉得你又干净,又彻底,又坦率。从你第一次来买《阿飞正传》的时候,我就想你和别人不一样,你是那种就算经历过很多事情也不会变得肮脏琐碎的人。因为你身上有种力量,你有时候可以不向周围的人妥协而是不知不觉地反过来影响他们。可是你看看你刚才对我笑的样子,就像一个怨妇。你不是那种女人你永远变不成那种女人,天杨你不能丢掉你身上最宝贵的东西——不管是为了谁,为了什么事情。”

她早就把眼光移到了别处。她低着头,好像在研究地板上的格子。两滴水珠掉落到了地上,我装作没有看见。

[江东和天杨]

我说不上来为什么,有时候我会突然间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恐怖。我是说自从方可寒死了以后。它来临的时候我就只有抱紧天杨,能抱多紧就抱多紧,除了她我谁也没有。在那种神经质的拥抱中,我听见她的身体在贪婪地压榨着吮吸着我的灵魂——我的灵魂变成了液体。你不把我耗干是不肯罢休的吧,我在心里对她说。可是她的眼睛,漆黑地清洁地凝视着我。光洁的脸庞,柔软的发丝,细得让人提心吊胆的腰,我蛮横的,无辜的小强盗。

我可以容忍你侵占我掠夺我,我可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生命的精华日复一日地贫瘠下去——真没看出来这么纤弱的你,我稍微一用力就挣脱不出我的手掌心的你原来是片永远填不满的海,我是那只名叫精卫的呆鸟儿。我已经不知疲倦不知羞耻不知死活地尽我所能了,所以我受不了你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