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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朴想,按说这会儿孙处长应该在医院里,前天龚琨还给他打电话说,北京的专家已经给孙处长会诊过了,孙处长这几天内就可以转院去北京全面治疗,当时温朴长长松了一口气,意识到脚底下的一块绊脚石,就要挪到北京去了,刚来时对孙处长的种种担心几乎全部解除。现在孙处长闯进了会议室,作为初次独挡一面具体工作的温朴,毕竟缺少处置此类事件的应急经验,一阵惊恐过后,他心里又慌乱起来。

这时孙处长也不知是认出了苏南还是怎么着,径直就来到了苏南身边,把手里的塑料袋子放到桌子上,小声问苏南,同志,你不知道我是谁吧?我不是一局后勤处孙处长,我是国际禁烟联盟驻工程一局密探老K。

苏南看着抢银行、劫珠宝店打扮的孙处长,什么也没有说,而是用眼角余光扫了一下离他不远的温朴,温朴心里一塌,脸上的汗水就下来了。

孙处长身上就是捆绑了炸药包,我也要把他弄出会议室,哪怕是拖他,也要把他拖出去!温朴下狠心了,站起来,准备过去解苏南围时,忽然发现孙处长的脸甩向了门口,温朴本能地随去目光,结果就看见了袁坤的半张脸,半张灰暗、抽搐、恼怒、绝望、悔恨的脸,事后温朴在记忆里重温袁坤那半张脸上时,感觉那半张脸上的东西就是一摊烂稀泥。

孙处长抓起桌子上的塑料袋子,点头哈腰地朝门口走去。

温朴赶紧尾随过去,一直到门口。温朴出了会议室,回手把门带上。

柯霞靠在走廊墙上,手里拿着传说中装着硫酸的玻璃瓶子,麻木地看了温朴一眼。温朴这是头一次见到孙处长的老婆,就紧紧巴巴地朝她点了一下头。

袁局长你跑到哪里去了,我在月球上找了你几十年了……

孙处长,袁坤打断孙处长的话,我现在搞不清楚你是真有病还是假有病,不过今天不管你是真有病还是假有病,我都给你一个人格和尊严赔偿,之后咱们该看病看病,该上班上班,你通过正规渠道去揭发我检举我也都可以,只是不能再到这里干扰领导办公。

孙处长抬起头,愣呵呵地瞧着袁坤,温朴从侧面溜眼一看孙处长,感觉他此时的眼神里,尚有一些人间烟火的味道。

柯霞哼了一声,把身子扭了过去。

袁坤郑重其事地说,孙处长,我袁坤这辈子上跪父母,下跪爹娘,今天我给你跪下孙处长。

就在袁坤准备下跪的一刹那,袁坤的右脸颊上,突然爆出脆亮的响声,袁坤的身子歪斜了一下,站定后两眼惊骇地瞅着温朴。

脆亮的响声也轰击了孙处长的大脑,孙处长身子颤抖了几下,手里的塑料袋子掉到了地上。

柯霞也被这一声脆响惊吓了,目光骇然地瞧瞧袁坤,再瞅瞅温朴,脸色一阵阵发白。

后来的某一天里,温朴与袁坤提起这个大嘴巴时,温朴说他当时一看袁坤真要给孙处长下跪,心里一下子就起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就是一个大嘴巴子。现在细想,当时起急的潜意识里,含有对袁坤这一跪后果的担心,跪下去他袁坤今后就是站着也是跪着的形象了,尽管他那时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开东升,但一个人的身体离开了某一个地方,并不意味着他的负面名声也会一同离开,袁坤再怎么说也是条汉子,他离开东升的形象,不应该是一个下跪的姿态。而袁坤对当时那个大嘴巴子的评价是搧得好,你那一巴掌搧出了新天地。

温朴知道这一巴掌打得不轻,因为他的手现在还发麻呢。

温朴意识到袁坤给自己打蒙了,后面的事态,就得靠自己来周旋和掌控了,眼下自己立马要解决的,就是尽快把孙处长劝离这里,而能让孙处长迈步离开这里的人不是袁坤也不是自己,而是他老婆柯霞。

温朴看着柯霞说,我们做事,最终的落脚点,都在一个结果上,我想请您和孙处长去一楼我办公室坐坐,这里说话不方便。

就着话里的气势,温朴伸手去要柯霞手里的玻璃瓶子,他知道能否压制住柯霞,就看自己能不能解除她手里这个人人畏惧的装着硫酸的瓶子了,如果她不给你,说明你给袁坤的那个大嘴巴子就算白打了。

柯霞盯着温朴的脸,温朴全力为脸上的镇定提供心劲。

这时温朴的眼角余光,发现楼梯口那儿,一张脸闪一下就不见了。温朴觉得刚才闪过去的那张脸并不陌生,好像……温朴想起来了,那是赵松的脸,看来赵松一直在暗中观察动静。

这里是赵松的地盘,赵松如此谨慎也是说得过去的。前阵子他差点没在给白石光的担保上栽跟头,此时他眼皮底下又住着部里派下来的五个工作小组,他不小心翼翼谁小心翼翼?

柯霞收回目光,打开瓶盖,一扬脖子,咕噜咕噜喝起来,温朴想上去夺瓶子,但已经晚了,眼前不禁一黑,因为一个女人喝硫酸的后果……

那一刻袁坤的魂也给吓飞了。

凉白开。柯霞说,抹了一下湿嘴唇。

袁坤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接过柯霞递来的还剩下少半瓶白开水的玻璃瓶子,温朴仔细闻了闻,脸色哭笑不得,这些天里这个女人手中的一瓶白开水,定时炸弹一样威力无穷,走哪儿都没人敢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