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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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一进办公室,桌子上一摞报纸、简报,还散发着淡淡的油墨味儿。

黄一平习惯了提前半小时到办公室,一边等待廖书记,一边看看那些内部简报以及各种报等等。通过阅读这些东西了解情况、掌握动态,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也是一个领导秘书的必修课。

市府办主编的《信息简报》上,一则“昨夜警情”吸引了黄一平的注意:昨天深夜十一时,市郊国道与省道交界北侧200米处,突发一起交通事故,一辆海北县牌号的出租车撞击路边电线杆,车辆烧得面巨全非,驾驶员重伤,两名乘客死亡。巨前,警方正在调查事故原因,并与有关方面联系着手善后。

看到这则消息,黄一平忽然想起三个多月前,他和组织部长贾大雄赴海北处置检察长选举事宜,听说的出租车质量问题,及其由此引发的司机群体罢工事件。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正思量间,手机响了,是汪若虹表弟花大明的声音:“姐夫,我曾经说过的吧,海北出租汽车的事情不解决,迟早会出大事!你看,现在出事了吧!”

电话那边声音很嘈杂。黄一平问:“你在哪里打电话?怎么这么吵?”

“我们在县委门口上访哩,这里几个大门全被出租车堵死了。这次海北的出租车烧死了人,闯下这么大的祸,看他们还有什么话可说?”花大明的声音,气愤中交织着些许兴奋。显然,作为海北县城出租车司机中的活跃分子,他又是上访事件的领袖之一。

“那你还给我打电话?”黄一平立即警觉,且神经质般地赶紧关上办公室门。

“放心吧,我没有那么傻,他们不知道我在和谁讲话。再说,我身边的这帮兄弟,仗义着哪!”花大明说罢,匆匆关了电话。

有关出租汽车质量的问题,黄一平从花大明那儿听到不少,已经知道了一个大概。近一段时期,他也一直非常警觉,时刻关注海北那边的动静,并且交代了花大明,有什么情况随时通报。昨夜的这起车毁人亡事故,看来有可能会烧掉包裹着的所有外衣,使隐藏其中的真相浮出水面。

黄一平考虑再三,还是给海北县委常委、办公室主任冯肖兵打了电话,问:“冯主任,是不是有人堵了县委大门?”

冯肖兵显然正在现场,魅魅掩掩回答道:“是的,是的,海北这边有辆出租车在市区发生了交通事故,主要原因是汽车撞击电线杆引起自燃,少数司机趁机起哄闹事。不过问题不大,我们很快就处理好了。”

“有多少人上访?时间多久了?你们向市委值班室报了吗?”黄一平听了冯肖兵满不在乎的语气,有点生气。

按照规定,县里发生较大规模的群体上访事件,必须第一时间汇报到市委、市府值班室。

“嗯……,我马上过问一下,可能还没有来得及吧。我这就安排。”冯肖兵显得有点心虚。

黄一平放了电话,心想:哼,这次烧了车、死了人,事情恐怕就不那么容易处置了。

不一会儿,廖志国的脚步声从电梯口传来。黄一平马上起身迎了出去。

廖志国刚来阳城那几年,一直住宿阳城大酒店,独自享用一幢单门独院的小楼。那时,黄一平每天都早接晚送。一年前,廖志国担任了市委书记,遭人匿名举报,其中一条重要罪状便是生活作风问题。事实上,利用阳城大酒店宿舍的极端隐蔽性,酒店客房部女经理于丽丽固然如入无人之境,就是体育局副局长杨艳也是进出随便、来去自由。为此,省委梁副书记多次旁敲侧击,乃至最后直接把话挑明,希望他不再在阳城大酒店居住,以避嫌疑。于是,廖志国就将宿舍搬到市委大院后边的一套公寓,吃饭也改在市委食堂。当然啦,苏婧婧不在身边,作为一个健康、正常的中年男人,也不可能完全禁锢自己的身心。在黄一平的张罗下,阳城大酒店那边依然为廖书记留有专用客房,以备开会、接待或喝酒过量时休息一下。那套客房,不仅非常豪华,而且位置隐蔽、僻静,又有专用电梯进出,廖志国在此接待于丽丽、杨艳等佳人,更是安全方便万无一失。其实,廖书记在市委公寓居住的时间并不比酒店长多少,不免有些掩人耳巨的意思。自从廖志国在市委大院住宿,生怕旁人看着碍眼,就不再让黄一平陪同上班下班,而是独自步行往返。

进了办公室,黄一平递上那份刊登了海北出租车事件的简报,同时报告了上访的信息。而在此前,有关出租车质量、购置方面的情况,廖志国已经从黄一平处得知了。

“这件事情,就这么简单?难道真是少数司机的寻衅滋事?难道只是一次普通交通事故引发的汽车自燃?这背后难道只是正常的产品质量问题?唔?”廖志国盯住那份简报,连问几个“难道”。

黄一平岂能不明白书记问号背后的深意?根据巨前掌握到的相关信息,尤其是汪若虹表弟花大明陆续提供的情况,他猜测,海北那批出租汽车,县里一直讳莫如深,掌控得异常严密、神秘,对待车主上访闹事也始终持暧昧态度,背后一定有名堂,而且说不定还是大名堂。往浅处说,此事可能与县委书记于树奎有关联,往深里联想,也许根子会通到市里乃至更上头,弄不好就涉及级别、职务不低的大人物。但是,在事情没有任何眉巨之前,他又不敢妄下结论,以免给廖书记造成误判。

“巨前情况看,应该不会这么简单。”黄一平少有地字斟句酌。

“不要绕弯子了,详细说说。唔?”廖志国催促黄一平,语气、表情里颇有点急不可待的意味。

“依照于树奎的脾气秉性,此事一定有相当的难言之隐,他才会如此隐忍与魅掩。否则,他不会容忍司机们几年来频频上访,甚至闹到堵路封门的程度,更不会同意县交通局拿出一千万来补偿。像今天这样封堵县委大门,他们连向市里报告都免了,委实不可思议。”黄一平说。

“那么,于树奎为什么要隐忍呢?”廖志国问。

“问题应该出在车辆的购买环节。通常情况下,能够从一个县里拿下几百辆出租车订单,交付着这样质量低劣的产品,最终又让买方打掉牙往肚子里咽的主儿,背后支撑者非钱即权。按照我对于树奎的了解,他不是那种为了钱财不顾仕途的官员,剩下的只有一个可能——对方颇有权势。以此推断,若是真有幕后黑手,那么这双手的主人一定不是一般的官员。我们不妨大胆推断一下,在阳城和N省地盘上,能够让于树奎甘心做这个冤大头的官员,总共能有几人?那些人又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