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9页)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洪大光这种安排的真实用意,却又慢慢显现。不错,洪大光当初是没有考虑个人恩怨,很快提拔了自己冤家对头的秘书,且将孙健放在一个政府部门主官的位置。可是,无论排名顺序还是实际权力,文化局长在政府部门只能算是二三流机构,孙健在这个位置上一呆就是六七年,而且无论怎样努力表现,却没有再挪动过一步,用阳城俗语讲,硬生生将鲜肉摆臭、热豆腐搁馊了。那些当年和孙健资历相当,甚至远远不如他的秘书,早就已经动过若干次,或者在机关里轮转了几处好位置,或者外派到县、区做了封疆大吏,有的还提拔到市级班子。不死不活如孙健者,确是绝无仅有。说到底,洪大光赏给孙健的原来是一根鸡肋。

前任市长丁松虽然与洪大光不对头,可在对待孙健的问题上,却是讳莫如深,回避尚且不及,更加不会插手干预了。官场关系,浑如时下的国际关系,也似当年国共统一战线,有诸多微妙之处。有时,敌对双方表面斗得你死我活、不可开交,实质上却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既斗争又合作,且对立且统一。近些年的阳城官场,洪大光与丁松斗得你死我活不假,可未必这种争斗之外就没有合作。有时彼此需要时,照样有商有量默契异常,譬如你提拔一个人,我也马上跟进一个,皆大欢喜。可是遇到像孙健这样的“夹缝人”,大家却心照不宣,谁也不会关照。丁松这边,从某种角度而言,甚至乐于看到孙健长期受压制,以此扩大印老厅长对洪大光的敌意,形成坐山观虎斗之格局。的确,年前省里人代会上,正是印老厅长冲锋在前,洪大光才栽了个天大的跟头。

话也说回来,孙健乃官场浸润多年之人,岂能不知自身艰难处境,又岂能甘心长期陷此困境。多年来,他就像一只孤独盘旋于苍天的猎鹰,无时无刻不在寻找机会,摆脱出来。眼下,新任市长廖志国搞的这个“鲲鹏馆”,令他马上嗅出了机遇之味。他想,廖氏新官上任,首度出手必是经过深思熟虑,而且一定具有测试、笼络人心等多重功能。他也明白,这个工程目前尚在筹划阶段,八字不要说一撇,就是一点也还没落笔,具体方案、打算全在市长肚子里,周围很多人虽然蠢蠢欲动,却都面临两难境地:时机不成熟,不知从何下手,盲目、冒昧行事容易弄巧成拙,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可是,节奏慢了,动作迟缓了,有时哪怕只是那么一点点,就有可能被别人抢了先,错过良机,瞬间落伍。这个分寸的把握,一个极其重要的前提,在于随时掌握廖志国的一举一动,知己知彼,相机行事。而最易获得这种信息者,自然是市长秘书黄一平。因此,孙健凭借与黄一平的良好关系,欲拿后者作为接近廖志国的敲门砖与垫脚石,可谓聪明之举。

说起黄一平与孙健,确乎有一段不同寻常的交情。

想当年,黄一平由阳城五中借调市教育局,市府办前来招考秘书,正是时任市府办副主任的孙健负责经办。那时的招考,可不像现在这般全凭试卷分数定取舍,而是采取灵活多样的方式综合考量,经办人员握有极大自由裁量权。黄一平入选,孙健的良好观感便起了很大作用。及至后来到市府当了秘书,孙健对他多有关照,时常在业务上详加指导,人际关系等敏感问题也偶有点拨。直到孙健调到市委办,两人之间还时常往来。最近这几年来,孙健在文化局主政,依然没有忘记他这个小兄弟,断不了送点戏票电影票,且时常约了两家聚会吃饭。上次那场波折,很多人都有意疏远他,孙健却给他打过几次电话,现身说法安慰有加,在同级官员中已属难得。现在,孙健提出这样的要求,黄一平虽然无权决定,却也不好断然拒绝帮忙。当然,黄一平心里清楚,廖志国亲自决策的这个“鲲鹏馆”,孙健图谋筹建指挥部常务副职,断非一般的角色,绝对应当是廖市长信得过的红人。这件事,他一个秘书又哪里敢轻易点头?

“这事你放心,我一定尽最大努力,但是能否做成不敢保证。不过,我相信一句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孙兄为人善良,也应该峰回路转、有好报应了!”黄一平出言得体,也很诚恳。

27

驻京办主任徐晓凡专程从北京打了“飞的”回来,半夜三更按响黄一平家门铃。

来者孤身一人,手捧偌大一只纸箱,落座时已是气喘吁吁,浑身热气蒸腾。

“专供国宴用的茅台酒、中华烟,东西不多,关键全是真货。”徐晓凡指指脚下的箱子说。

黄一平赶紧拉他靠近空调,拧了热毛巾擦汗,又从冰箱里取了西瓜出来,问:“这么晚来,一定有重要事情?”

徐晓凡稍稍定了神,说:“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半夜三更敲门打扰,是有点小事托你帮忙。”

徐晓凡说的小事,也是关于“鲲鹏馆”项目——希望从北京调回阳城,参与此项目的筹建。

“黄大哥啊,虽然我远在京城,可最近一直关注廖市长上任后的动作,今天上午才得到确切消息。我一想,这么大的工程肯定是市府一号,我本身就是学的建筑,应该可以回来做些出力流汗、跑前忙后的事情。这件事,你得帮忙!”

黄一平听了,倒是有些吃惊。

这个徐晓凡,年轻黄一平六岁。其就读的省某建筑学院,本是个杂牌三本,却由于挂名N大学,便和黄一平搭上了校友关系。说实话,徐晓凡其人虽然头脑聪明、为人机敏,善于拉关系、跑门路,办事也算干练,但从知识结构、能力水平等各个方面综合考虑,却不是什么堪大用之材。大学毕业之后,徐晓凡依仗其老爹是本市有名的企业家、亿万富翁,轻松分配到事业性质的建筑设计院,很快当上了副科级办公室主任,三年后即利用政策空当调到规划局机关,自然而然地转换成公务员身份。后来,从副科长、科长到局长助理,几乎一年一个台阶,等到担任驻京办主任时,已是阳城政界最年轻的副处官员。照理说,目前在这个位置任职还不满三年,不该再有什么想法了,可是人家有老爹的金钱撑腰,这个道理便是最大的道理。何况,依据惯例,他既然能想到,多数情况下就一定能办到。

按说,像徐晓凡这样背景深厚之人,其老爹在阳城有如此势力,各路官员皆能通吃,即使洪大光、丁松争斗得不可开交时,在对待徐晓凡的提拔使用上,观点、态度却非常一致,而且是少有的一致。个中缘由,自然大家心知肚明,皆系孔方兄一人之力也。因此,仅仅凭借这一点,要想攻下廖志国,完全可以无需求助黄一平。然而,世间万物一切皆有其定数,这里面有个特殊背景不得不交代:也是大半年前,省里某位厅长图谋副省长职位,不想遭遇竞争对手攻击,很快因经济问题落马并如实供述犯罪事实,其中有一笔百万元巨款,便是徐晓凡老爹贿赂的。此事通过媒体、公诉书昭告天下,徐老爹虽然免于牢狱之灾,却也上了检察机关行贿的黑名单。在此情况下,省内官场、尤其阳城政界中人,大多避之唯恐不及,廖志国新来阳城且有“三不”铁律,更是不敢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