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4/8页)

黄一平是个懂规矩的人,没有冯市长的允许或授意,一般情况下,他从不主动涉足领导的交往圈,也不打听什么人与市长是什么关系。这一方面是自身素质使然,说明他是个优秀的秘书,同时也是为了避免给自己带来麻烦。市委副书记张大龙原来有个秘书,就有多事的毛病,有事无事喜欢追着打入领导的交友圈,结果介入一桩不该知道的绯闻,一下被赶到郊区做了个社区民政助理。因此,很多时候你知道的东西越多,尤其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麻烦就会像魔鬼或幽灵一样盯上你。

那么,黄一平自己呢?能不能算是冯市长的一个朋友呢?对此,黄一平不是很能拿得准。就平时的自我感觉而言,他觉得自己应该算是冯市长比较亲近的人,即便不是铁杆朋友,至少可以算做一个亲信与知己。黄一平认为,能够到冯市长身边来工作,自然有组织决定的因素,可像冯市长那样挑剔的一个领导,居然一下就看中他,而且给了他一个“不俗”的评价,可见还是有一些缘分在。平常的时候,他们两人待在一块的时间,远远超过任何别的人,包括朱洁、汪若虹她们。相互之间说的话,也比和其他所有人说的话多,其中包括很多不可对别人言的私密话。他们之间很多事情是不设防的,构成的默契亦非其他人所能达到。最直观的表现,就是冯市长每当高兴或不痛快的时候,需要同黄一平分享、发泄一下,抑或关起门来同他说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经常喜欢用的口头禅就是:“我是拿你当朋友哩。”每每听到这话,黄一平毫无例外都会激动异常。

至于这个郑小光,若是论及冯开岭对朋友概念的界定,及其平常选择朋友的标准,黄一平觉得,倒是某种亲情的成分更多些,而不能算是真正的朋友。

18

距离约定的吃饭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城建局副局长马大富倒先来了。

黄一平原本半躺着在沙发上,这时一边努力抬起上身站起来,一边主动伸出右手,有些不解地问:“这么早?”

马大富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答道:“还是晚了。在机关多年,开会迟到还好说,吃饭这种事情,总不能让领导先来等你吧。”

马大富说的倒是实话。一般情况下,官场上的饭局通知了六点,总要拖拖拉拉挨到六点半才能开席。若是一般同事间聚会还好说,早点晚点无非罚喝一两杯酒了事,可要是有领导参加的宴席,或是借了领导的名义召集,那就万万不能迟到了。懂得轻重的,是像马大富说的,提前个十分八分钟到达,以免落在领导后边。今天这顿饭,虽然都知道冯市长不参加,但毕竟是市长秘书召集,市长朋友的名义请客,提前来了也算是懂得规矩,给了黄一平不小的面子。

刚刚还生着闷气的黄一平,心里顿时就感觉舒畅起来。

两人坐下闲聊,马大富先把冯市长歌颂一番,又将黄一平小吹一通,然后再转弯抹角说到自己:“反正冯市长接替丁市长的事已经板上钉钉了,你老兄也肯定是要高升,不知建设局这块是否有些说法?如果方便的话,还请黄兄帮助在市长面前美言几句。”

黄一平自然懂得马大富说的意思。城建局局长已经到了退居二线的年龄,明年政府换届也是肯定下来,看来这个马大富年过五十了还贼心不死嘛。

“你的事冯市长哪里会没有数,私下里也几次说到。至于我这种小秘书,也只有适时帮助敲敲边鼓的能力了。”回应这类话题,黄一平早就驾轻就熟,出言圆滑丰润却又不露破绽。

马大富听了却无比开心,眼睛笑成一条细线,秃瓢似的光头上荡起一层光晕。他把椅子往黄一平面前凑了凑,表情神秘地低声说:“你老兄吩咐的事,我可是不折不扣完成的啊。”

“哦?”黄一平不解其意。

“就是这个郑大公子的事,自从你把他介绍到我这里,可没少让他做工程。就说目前这个运河大桥吧,本来有十几家单位竞标,个个都比光蓉建工资质过硬,可最后还是做了些内部处理,交给他做了。一座桥下来,造价接近一个亿哩。”马大富的语气里充满讨好的意味。

黄一平马上声明:“我介绍他给你不假,可这人是冯市长的人,事情也是领导交办。”

马大富一看黄一平不领情,表情就有些怪异,沉默了些时候才问:“那这些具体情况冯市长知道吗?”

“你们这些局长大人,应该经常向领导请示汇报才对,总不能事事都让我们秘书代为转达吧。”黄一平巧妙地把球踢过去,来了个金蝉脱壳。

“唔,那倒是。”马大富频频点头,表示领会。

说话间,交通局副局长何忠来等几个人也陆续到了。城建局总工、工程监理、交通局财务总监是生面孔,黄一平与他们一一作了自我介绍,履行了握手问好程序。

大家正待坐下,何忠来却上来拉住黄一平,说:“有点小事,汇报一下。”

出了包厢,在隔壁找个空房间,也没开灯,两个人就在黑暗里站着说话。

“滨江公路的事,你都知道吧?”何忠来上来就问。

“什么事?”黄一平不解。

“唉,我以为你懂咧。”何忠来叹息一声。“小光承包的那个滨江公路,层层转包,最后落到很多家规模非常小的公司手上,沥青铺上去才跑了几次工程车,就出现了开裂现象,后来挖开一看,有一段三公里路基竟然比设计的薄了将近十公分,幸亏没有投入运行,否则麻烦就大了。”

“不是早就规定不让转包吗?”黄一平很奇怪。

“这个小光的情况你比我清楚,当初不也是你领到我那儿的吗?有几次,他当面打电话给冯市长,那口气我是听得出来的,关系很不一般。再说,毕竟就那两三公里的事情,而且也没造成什么后果。”何忠来却反过来安慰黄一平。

黄一平愣在那里好久没有吱声。好在当时房间没开灯,何忠来看不到他脸上的复杂表情。

“这个郑小光,简直太不像话了!”他忿忿地想。可是,这种想法却又不能同何忠来之流说,毕竟郑小光是冯市长的一个特殊关系人,没有领导授权,他不能断了郑小光的后路。而且,不论在什么人面前,任何不利于冯市长威望、形象的话,都不能由他嘴里出来。

“这些情况有别的人知道吗?”黄一平心里有股火,却只能强压着。

“除了我的人,绝对没有其他人知道!”何忠来信誓旦旦保证道。“你想想,我能让这事随便泄露出去吗?局里某些人,他们正巴不得看冯市长的笑话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