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8页)

除此而外,这类聚会还有更深一层的意味:别看大家目前都是低眉顺眼的小秘书,可几年一过,说不定就如冯开岭一样,成了说一不二的领导。今天大家同在一个部门共过事,又经常同坐一张桌子上吃饭,就颇有点当年一道扛过枪、一起下过乡的意思,有朝一日苟富贵了,但求真能勿相忘。话再说得不客气一点,秘书就像当年欢笑场上的女子,吃的不过是青春饭,铁打的领导流水的秘书,或赎或卖将来终究是要放出去,万一有如港星梁洛施那般嫁入豪门者,大家不都乐得跟着沾光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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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的例行聚会,黄一平做了精心准备。他预先向冯市长做了报告,把时间定在星期六晚上,地点放在交通局食堂。

“办公室里几个同事想小聚一下,借贵方宝地一块,打个秋风。”黄一平一个电话打到交通局长那儿,也不多说客气话,更无需绕什么弯子,直道其详。

局长当然是明白人,别的也不多说,只问:“几位?什么标准?要不要局里班子成员陪同?”

黄一平也不客气,直言答道:“酒要国宾茅台,绝对不能有假货;菜以江鲜为主,河豚一定要个头适中、体格肥硕些的;香烟软中华就行,多备些就是。你们局长大人都忙,就不必陪同了,我们自娱自乐。”

“那好,我让局办主任办理,你有什么要求直接找他,除了出台陪睡的小姐,保证有求必应。”局长已经不是第一次接到这样的电话,自然知道如何处理才能让黄大秘书满意。虽然贵为一局之长,手下也有上千号人,可对黄一平这类市长秘书,还是得服侍到位,否则他在背后稍用把力,说不定就让你摔个鼻青脸肿。

提前两天,黄一平短信一一发出,又分别打过电话,很快就收到各位秘书同僚的热烈回应,表示知晓并乐意成行。如此,就算万事俱备,只待到时由着一帮秘书兄弟吃喝闹腾了。

对于这种定期举行的小型聚会,表面看上去似乎很随意、松散,好像只是一时兴起之举,其实不然,每次聚会都是精心组织,充分准备。譬如聚会时机,一般只能选在星期六或星期天晚上,是考虑领导秘书平时很难掌握自己的时间,唯有双休日领导公务活动少,秘书们通常比较空闲。再譬如人员,为把人约齐,就尽量打足提前量,反复约定时间、地点,甚至不怕麻烦三番五次敲定,最后也还总有人缺席。但是,无论什么人缺席,两个一把手的秘书不宜缺,一切时间都会将就他俩。当然啦,近来风传冯市长可能由副转正,黄一平也就成了不可轻易缺席的对象。聚会的场合,既然不宜放在领导光顾频繁的大型宾馆,却也不可随便置于那种档次低下的小店,所选机关委、办、局食堂或者企业宾馆、招待所,也得有些规模与特色。当然啦,时下阳城机关的那些食堂也好,大型企业的招待所也罢,绝不像一般单位的普通职工食堂,而是装修豪华、烹饪考究,档次与星级宾馆不相上下,甚至有过之无不及。尤其是冯市长分管的城建、交通、国土、规划等几个部门,食堂水平都是市级机关一流,大多招待过副部长、副省长级高官,而且菜肴各有特色——交通局食堂,以烧时令江鲜出名,刀鱼、河豚自然不在话下,就是比大熊猫还要稀罕的长江时鱼,偶尔也能尝到;城建食堂,法式牛排非常正宗,主厨西餐师曾经在法国使馆工作,退休后被高薪挖来支撑门面……而且,这些单位,也都乐于为这些秘书提供服务。

通常情况下,秘书们聚会只是吃饭、喝酒、说黄段子,饭前饭后如果时间宽裕,偶尔也打打牌、唱唱歌,或者找个活动室打几盘乒乓球、斯诺克之类,目的只在于放松身心、消磨时间,也起到沟通感情的目的,并不真正交流思想。酒席桌上,大家都心照不宣,只说闲话,不谈国是,更加不涉及官场是非。阳城官场,如同所有的官场一样,关系本就错综复杂,秘书名曰为领导服务,说白了各事其主、各有归依,跟在哪位领导身边自然就被划归了谁的山头、圈子,领导们不往一只壶里尿,秘书们之间就随之多了戒心与防备。秘书做到地市这一级,又是跟随领导多年的专秘,对于内中的那些显规则、潜规则自然并不陌生,懂得一个秘书最基本的要求,便是守口如瓶、忠诚尽职,最忌讳处就是搬弄是非、立场不稳。加之,秘书们在年龄、学历、资历各方面都相差无几,相互之间的竞争也相当激烈,有的人做了一辈子秘书,最后还是跟在别人后边当拎包族,伴随昏黄灯光握笔杆、磨鼠标;也有的当了没几天就被领导开了,美其名曰下基层锻炼,实则从此打入冷宫,逐离官场;只有目光远大、头脑冷静的聪明人才能借秘书这个梯子平步青云,好运连连。其中区分高低优劣的关键所在,就看谁能真正懂得个中窍门、参透其中三昧。像冯开岭这种由秘书而步步高升者,算是一个成功的典范。而洪书记以前那个秘书,嫖娼事发不假,据说真正的原由却是在领导间搬弄是非,惹恼了政法委书记和公安局长,最后被人设局举报,落得身败名裂的可悲下场。

一帮年轻秘书聚会,斗酒自然是免不了。年轻人血气方刚、自制力偏差,一旦放开来喝酒、斗酒,难免有把持不住的时候。有些人酒喝到一定程度,便开始忘乎所以信口开河,发一点牢骚啦,说一些家长里短啦,虽然脑子里想着避开官场是非,不涉及敏感话题,可说着说着情绪上来了,又有周围气氛的烘托,慢慢就挨、碰、擦、刮到一些是是非非。比如有一次,市委办几个人聚会,副书记张大龙的秘书可能因为心情不好喝得高了些,忽然就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起来,大家知道他母亲刚刚去世,就纷纷上来劝说。谁知,不劝还好,这一劝就更加大哭不止,边哭还边数落道:“他妈的什么狗屁东西,我妈妈那边在医院病危了,这边还硬要老子到省城出差。说是出差,却又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给那个在省城读书的小兔崽子送一只烧鸡。等我夜里回来赶到医院,我妈早就不在了。呜——”大家听了,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张大龙的小儿子在省城读大学,张家经常派人给他送东西,这是公开的秘密。这类事情,如果不是当事人气愤难耐酒后吐了真言,绝对不会有人知情。逢到这样的场合,若是大家听之任之不加制止,往往就容易说出大问题,万一闲话传到当事人那里,说者固然小命不保,旁听的诸公也难逃干系。

不过,秘书们私下也有个约定,对这种聚会上的言谈,一概不外传,更不向主管领导透露。黄一平原本是个重承诺守规矩的人,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在冯市长面前泄露秘书聚会场上的事。可是有一次,冯市长在车上似乎很无意发问:“听说昨晚丁市长身边的那个小吉喝多了,说了不少酒话,是吗?”黄一平一愣,当时感觉就像做了件不可告人的坏事被当场揭穿,结结巴巴想解释,冯市长很大度地摆手一笑说:“酒后醉言,权当一笑。”不过,黄一平还是把那晚聚会的情况,原原本本报告了冯市长。从此,每次聚会之后,黄一平总会在第一时间,把秘书聚会的过程,特别是那些涉及敏感人事的信息,完整准确地一一陈述。叙说时似是无意闲聊,有时甚至完全当做笑谈,内里却一点不敢马虎,生怕遗漏了重要内容。冯市长每次也听得极其认真,有时还会追问一些相关细节。再后来聚会,黄一平就有些心虚,不敢直面那些同事,好像他是个出卖了朋友的犹大,充当着不光彩的间谍角色。但是,他也难呐,在冯市长和秘书同人之间,他别无选择。他只希望那些嗜酒如命的家伙,好好把牢嘴巴关。当然,黄一平后来也慢慢知道,那些原本信誓旦旦的同事,竟然没几个是信守诺言的君子,有些秘书不仅在自己领导面前泄露天机,而且还频频在别的领导那儿邀功请赏,甚至不惜出卖同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