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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瑶是当时县干班的班长,就像这一期任晓闵一样,全班惟一的女性,理所当然成了班长。她是市计生委的副主任,医生出身。人长得漂亮,就是表情麻木。大概是职业习惯,见怪不怪,见多不惊了。不过,这孟瑶工作起来却是有板有眼的。那一期县干班,是很多年来党校办得最成功的一期县干班,这与孟瑶的努力是分不开的。不过,周天浩不是当时的班主任,那期班主任是吕专。周天浩给他们上课,私下里却同这班上很多人成了朋友。这卫子国就是。卫子国在湖东纪委时,还专门开了一期纪检干部讲座,请的就是党校的教授。作为一个纪委书记,卫子国比起党校的纪委书记火灿,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卫子国讲话声音大,开讲座时,底下有人接电话。他立即请教授暂停,让那人把手机送上主席台才完事。事后,周天浩说:“卫书记啊,我总觉得你这也太过火了。人家毕竟也是干部!”卫子国眉一横,说:“就是因为他是干部,我才要这样的。换了普通老百姓,我才不管呢!”

周天浩问了地点,卫子国说我用车去接你吧。周天浩说不必了,我离得近,直接过去吧。

食为天离这宾馆很近。出了宾馆,周天浩走了几步,想想还是打了个的士。街上人多,说不定就碰上了谁。风很大,车窗外面,香樟树落下的叶子还是青色的,一片片地旋舞着。街道那边,是栽满夹竹桃的景观小径,夹竹桃正开着粉红的花朵,在暮色中摇曳得有些令人心动。

车子很快就到了,下了车,周天浩迅速地进了店堂,然后上了二楼。这食为天虽然店面不大,在南州却是挺出名的。原因就在于这店号称是南州最正宗的土菜店。店里所有的菜,就来自店家自己在山区的蔬菜基地,连甲鱼据说也是野生甲鱼。这年头,反季节的,转基因的,吃得太多了;回过头来,谁都想回归自然,回归天然。因此,这店在南州官场,就成了一个香饽饽。在这里吃饭,服务员的脸都是绷着的,爱理不理,你还不能生气。人家菜好啊!你不来,自有别人在排队等着。中餐,得在头天预订;晚餐,至少也得上午预订。店大欺客,这店出名了,也同样欺客啊!

208,周天浩记着这个包厢号,一推门,正对面就是卫子国。

“周校长到了,好,全体起立,欢迎周校长!”卫子国一说,大家都站了起来。孟瑶背对着门,这时也回过头来,说:“周校长一来,我们这班就算又有党校的气息了。”

周天浩笑笑,示意大家坐下来。卫子国让人上菜,孟瑶笑道:“子国到市里了,这饭拖到现在才请,也是……待会儿,首先得罚子国一大杯!”

“没理吧?班长。你们可不能欺生,我可是乡下驴子初进城——胆小着呢。”卫子国瞥了孟瑶一眼。周天浩不知怎的,觉得那眼神有些特别,就像自己有时候控制不住望祁静静一样。

酒开了6瓶,全是五粮液。卫子国亲自动手,边斟酒边道:“首先声明,这酒是我自家带过来的。今天这喝的不是腐败酒,而是感情酒。这可都是20年陈酿,一般人我还……周校长,是吧?”

周天浩笑着,说:“此地无银。不过我得声明,今晚我可是不能喝多的。”

“怎么?是红线日子?”卫子国问。

“哈哈,哈!”周天浩不置可否,含糊了下。

因为是县干班同学,喝酒时自然会谈到县干班。周天浩就说这两天这一期县干班正在仁义和想湖那边考察。卫子国问:“陈然也在?”

“没有参加,听说是临时有事。”周天浩答道。

“临时有事?哈。”卫子国把头向周天浩侧了侧,用手掩着嘴,小声道:“要出事了。他的事,我走之前就在查。下午刚有湖东的人告诉我,湖东的交通局长马路阳在准备出国时,被纪检部门在机场给扣留了。而这人,正是陈……”

“有这事?”周天浩很是一惊。

“是啊!我可听说,陈然上次在党校还上演了一次全武行,有吧?”卫子国问。

周天浩更吃惊了,道:“听谁说的?小事,小事!”

孟瑶端着杯子,对着周天浩说:“卫秘书长,可不能老占着周校长,我们也得……”

“来,来,大家轮流来!”卫子国说,“自由地喝,痛快地喝,尽情地喝!”

周天浩虽然喝着酒,但心里却有些沉重。陈然在党校的事,本来他以为处理得还算干净,现在连卫子国也知道了,说明这事早已经被外界传了个底朝天。只是党校这一块,最近都在忙着纪委的调查,还有人事上的变动,忽视了。而且,卫子国说陈然就要出事了,这话出自湖东原纪委书记的口,不能不让人相信。陈然的情况,周天浩也不是一点不清楚。都是南州干部,虽不能说知根知底,但大体上的了解还是有的。但他没有想到,问题有这样严重。想到这,他自己心里上一凉。卫子国说再喝一杯,他竟一点也没含糊地喝了。喝完后,他呆坐在椅子上,一瞬间,他感到脑子里有无数条不断变幻的线,牵扯着,牵扯着,让他的脑子生疼。人,如果都能清清洁洁的多好!可是……

脑子里事情多了,酒劲也就上来了。周天浩竟然毫无防备地吐了。卫子国赶紧道:“怎么了?真不好意思。周校长应该不是……看来是太……这样,我送周校长回去休息吧,周校长,你看……”

周天浩说:“真对不起了,我有点不太……我先回去了。子国,你也不必送了,让司机送一下就行。”

卫子国说:“这哪行,我得送。”

两个人下了楼,周天浩坚持没让卫子国送,只是让司机送他到离宾馆还有几十米的地方,然后让司机回去了。他瞅了个没人的地方,蹲在路边,好好地吐了一回。按酒量,他真的没醉,可是,头却又真真实实地晕得很,胃里也难受。酒入愁肠,就格外不同了。关键还是心里想的事情多了,许多事一下子缠住了,缠着缠着,就让人发紧。一紧,就必然炸了。吐完后,他觉得一阵空,人也懒得站起来。路边的夹竹桃,在夜色中散发出淡淡的气息。而在不远的地方,一对恋人正依偎着。大概是他惊动了他们,这对恋人正在慢慢地向树荫深处游动……

周天浩蹲了会儿,才慢慢地站起来。嘴里发苦,脑袋发晕,他撑着回到宾馆,开了门倒头就睡。可是刚刚睡了十来分钟,大脑就异常地清醒了。不仅清醒,而且清醒得让他自己也感到可怕。这不是一般的清醒,是太清醒了。就像一盘被清洗过的磁带,干干净净地摆在面前。里面的纹路、走向、过往与未来,都清楚地呈现着。他就像一只被高高举起来的小虫子,在明亮的光下,全身通亮,无处可藏。四十多年来的道路,先是稚嫩得如一滴露珠,再是明亮得像一枚贝壳。稍后,里面有了一些灰尘,但那不是本质的,而是一种出于自私和自卑的保护。可是,再后来呢?他看见灰尘越积越多、越积越厚了。终于,灰尘之下,他的那颗本来纯净着的心,慢慢地变得沉重、自利和贪婪了。他低下头,就仿佛又看见综合楼承建的市二建的老总杨平,在他的办公室里,递给他一只装满了现金的公文包。那里面可不是个小数目啊!按周天浩的工资算,那得拿上好几十年。他与杨平拉扯了起来,最后,杨平走了,包丢下了。这包在他办公室的底层柜子里放了十几天。他不知道如何处理,而且,他心里在惧怕。直到有一天,杨平在酒后告诉他,放心吧,马国志校长那儿,我给他在市里买了幢别墅,仅装修就花了我40多万。你这点算什么?放心!绝对放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