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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安邦放了电话,先看了封文件,然后又翻开日历,算了下县干班出去来回的时间。他端走杯子,喝了口茶,苦!他差一点吐了出来。这杯茶是早晨来时,办公室小张过来泡的,太浓了,加上放了这么长时间,苦味就出来了。茶苦不同于一般的苦,那是种浓酽的苦,是直入胸臆的苦。这苦一入嘴,你想再吐掉,就不太可能了。苦在舌尖上,苦在牙根上,苦在感觉里。丁安邦起身冲了点水,茶淡了,再喝,味道就中和了。他端着杯子,在窗子前站了会儿,看了看昨天想去的凤凰山。那棵老松树依然在阳光下静立着,对于它,时间已经停滞,万物仅是过客……

“丁校长”,延开辉喊着进来了。

延开辉头发梳得光光的,脸上漾着得意的笑容,手里夹着根烟,见丁安邦在窗前,就笑道:“丁校长是在看风景吧?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下看你。哈哈!”

“你啊,那是诗歌,还有谁把我当风景看?”

“多着呢。丁校长,你可是党校最亮丽的风景!”延开辉说着,丁安邦已经回到了椅子上。他便继续道:“丁校长,妇联那个班的准备工作,基本上差不多了。因为是妇联专题班,我想应该联系妇女工作,从理论学习与实践探讨两个方面来规划这个班。”

“这很好!”

“理论学习上,主要是近期的相关政策,特别是妇女工作的政策。实践探讨上,想组织到沿海发达地区参观一下,主要探讨在当前新的形势下,各级妇联组织如何更好地发挥作用,如何真正成为广大妇女,特别是农村妇女的娘家人?”延开辉弹了下烟灰,又道:“想安排三到四个专题讲座,请妇联、市发改委、司法局等部门领导亲自来讲。”

“讲座是得要搞,关键是要安排一些讨论。”

“这个也注意到了。一个月,可以安排过来的。”延开辉扔了烟蒂,凑到前面,问:“丁校长,人事上的事……”

“啊,啊……还……”丁安邦支吾了下。

延开辉往前凑得更近了:“丁校长,听说副校长这位子,也还有好几个人在……是吧?”

“啊,这个,我不太清楚。组织上还没提到这事。”丁安邦含糊着。

“是吧?我知道丁校长,最近党校的很多事,确实也太……不过,这事还得请丁校长记在心里。至于其他的,你只要说声,我可以去……这请放心。”

“那……那……还早,还早。”

“不早了,我可听说他们都在……”延开辉说完,手机响了。他接了,似乎是生意上的事。他抱歉地朝丁安邦笑笑,出门去了。

丁安邦摇了摇头,他眼前晃动着延开辉丢在他家里的那个信封。也许该……

10点,汤若琴打电话过来,说组织部的舒科长到了。丁安邦说:“先请教务部的高主任接待一下吧,先谈谈。我稍后到。”

丁安邦轻轻地掩了门,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最近,他老是失眠,心里不定。魏燕说:“都这一把年纪了,干脆也别干了。提前退了,多好!反正工资也少不了。”

魏燕这话说得有点道理。党校情况比较特殊,是事业单位。但是,其中又有一部分人,是比照公务员执行。因此,党校的工资分成了两块,一块是以职称来论工资,另一块是以级别来论工资。丁安邦虽然级别是正处,但是他拿的工资仍然是教授的工资。工资执行有个最基本的原则,叫就高不就低。你靠向哪一边工资高,你就靠哪一边。教授的工资远远高于正处的工资,也高于副厅的工资。当然,这仅仅是指正工资这一块。正处,副厅,这些级别背后,更重要的是一些灰色的收入,甚至是黑色的收入。还有就是你到了这个级别,你就完全有可能得到的顺理成章的不灰不黑的收入……因此,单纯按工资算,丁安邦升与不升,没有区别。就是现在退了,他的教授职称到了一定年限,还得往上加工资的。魏燕这样说,当然不仅仅是工资,更多的是她看到丁安邦最近消瘦了,肥胖的大脑袋小了一圈。而且,马国志的情况,也多少让她有些担心。以前,她是主张丁安邦“保位”,现在,她是一门心思主张丁安邦“保身”了。

“安邦哪!”走廊上传来了声音,丁安邦一听,这声音如此熟悉,却一下子想不起来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就往门边走。就在他拉开门的一瞬,他看见了一张清癯的笑脸。

“鲁……鲁教授!”丁安邦有些激动。

鲁飞白笑道:“没想到吧?安邦!”

“是没想到。”丁安邦上前扶了下鲁飞白,请他在沙发上坐下,然后道:“怎么也不提前通知一下,我好准备。鲁教授,刚到?”

“是啊,刚到。这两天在家没事,就出来走走。这不,就走到这党校来了。进门时,门卫都不认识我了。是啊,快10年了嘛!”

“是快,都十年了。”丁安邦给鲁飞白泡了茶,也坐下,看了鲁飞白一会儿,说:“鲁教授过得好啊!还像10年前一样。”

“我当然能过好。安邦哪,我现在可是典型的有闲阶级。什么也不太想,但什么也都想想。不过,再不像年轻时候那样想得太上心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想那么多干什么?我听说马国志成了植物人了,是吧?看看,这人就是心机太重,到头来……唉!”

丁安邦点点头,鲁飞白是党校的老教授,丁安邦来党校时,他是教务主任。这人性子单纯,不仅教学好,而且对人更好。丁安邦刚到党校时,一直就是由他带着。丁安邦至今还记得,鲁飞白就香樟给他上的那堂人生课。10年前,鲁飞白离休回到了老家,从此两个人就再也没见过面。虽然一直在老家,看来鲁飞白对党校的情况还是很了解的。丁安邦握住鲁飞白的手:“鲁教授啊,我一直就敬重你淡泊名利!可惜现在像您这样的老先生少了。唉!我们都……”

“人各有志嘛!”鲁飞白哈哈一笑。

丁安邦也笑了,问鲁飞白:“怎么突然想起回党校来看看?”

“我的一个孙子在南州,昨天结婚。我是来喝喜酒的,喝完了,他们留我在南州住几天。闲着没事,就转到这儿来了。变化很大啊!至于党校的那些情况,也是他们告诉我的。我没想到,党校这么个清净的地方,也有腐败。没想到啊!”

“是吧?”丁安邦有些尴尬,他换了个话题,问鲁飞白平时都在老家干些什么?一个教授,回到了山村,还适应不?

鲁飞白捻了捻胡子,说:“你看我,像不适应吗?不适应怎么待了10年?其实很简单,把自己当做山村中的一个普通的人,就行了。就像有个故事所说的,先倒空,再装满。我回到山村,也是先把自己给倒空了,然后再慢慢地把山村里那些东西装进去。这一倒一装,不就跟山村融为了一体?现在,我可不是什么教授了,而是一个典型的老农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