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职江南,赴任之时遭“冷遇”(第2/3页)

离江南的地界越来越近了,我没有一丝激动,反倒十分忐忑。一个政治生态如此恶劣的地方,是福是祸,对我而言一切都是未知数。江南市委组织部长在一家简陋的餐厅里和我们见了面。开饭前,云梦市委组织部干部二科的一名副主任科员,拿出文件例行公事般念了念,江南市委组织部长表示礼节上的欢迎,鼓掌之后端起酒杯就算办了交接!

当我见到市长柳博温时,已是一个月以后的事儿了。

按照政府办的安排,我在家休息了一个星期。在赴任江南之前,我给政府办主任老童打过一个电话,老童态度有些漠然。我问他:“住的地方安排好了没有?”他有些不耐烦地答:“你来了就知道了,给你安排了一个最好的地方,住在市长楼下。”我迟疑片刻,又问:“我需要带铺盖行李吗?”他回答:“你带也可以,不带也行。”说完,挂了电话。

我如刺鲠于喉般难受。

我当然不可能带铺盖行李。按照一般惯例,赴任履职的干部报到的时候,如果住房没有安排好,就会先安排到县委或政府招待所小住,如果没有招待所的,就在当地最好的宾馆包一间房,一直住到腾出住房为止。这个时候是当地干部和新任领导加深感情的最佳时机:先入为主,门好进。坊间经常会传出某某领导和宾馆的服务员或大堂经理有染的传闻,如果属实,一般都萌芽于这个阶段。好在我到江南去的时候,县里的招待所刚刚改制变卖,政府办又想省钱,加之我这个“空降官”是职级最低的,所以省去了这一段经历。

这次我到政府办去报到,连老童的面都见不到了。他派了个副主任接待我,那人带我去看房,房子就在政府大院边上,一栋两层独立小楼。上面一层住着市长柳博温,下面一层被隔成了许多间供司机保安居住。分给我居住的那间房是用三胶板从市长司机住房中间隔出来的,间隔没到顶,垫个椅子即可从门外翻进房内。

在我搬离那间房子之前,我经常忘记带钥匙,采取的就是这个方式进门。厕所在走廊上,是临时改建的,一面是墙,两面是窗户,用报纸一糊帘子一拉,既当厕所又当浴室。看着这一即将供我拉撒的地方,我突然想起老童的那句话来:“给你安排了一个最好的地方。”我很纳闷,不知道好在哪里。想了半宿,似有所悟:楼上住着市长,对溜须之徒而言,的确是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地方。

可惜我偏偏不是。对于他的好意,我还是感到非常的寒心。

接下来的一幕,使我更加寒心。

政府办给我准备的床,是一张地下作坊用很差的木板拼凑起来的席梦思。床上铺了薄薄一层棉絮,棉絮上铺了一张凉席,放了一个枕头,外加一个缺门的衣柜(前任女市长用过的旧物),一部新装的挂式空调,这就是我在江南的全部家当。送我的司机眉头皱得老高:“一没书桌二没电视,连冬天的行李都没有,这日子怎么过?”他赶紧给章局长拨了个电话,章局长让他转告我,叫我不要发躁,他明天带办公室主任来帮我置行李。第二天,他果真亲自跑到江南来,帮我置齐了行李。

与宿舍比较,办公室的设施相对要齐全一些,但也十分简陋。办公桌桌面掉了好大一块桌皮,让它新来的主人很掉面子。对面坐着一位已经退线的老领导,不常来,桌面上积满了灰尘。桌上没配电脑,我找老童,老童说:“政府办没这笔经费,副市长的电脑都是自己想办法找别人赞助的。”没办法,我只得再次向章局长求援。章局长把他自己家里的笔记本电脑借给了我。

这一借就是五年。

待我调离江南去归还电脑时,已退二线的他笑道:“配置太低了,当废品卖200块钱都没人要,送给你作个纪念吧!”

当然,这都是后话。

住宿和办公的问题勉强解决了,吃饭和交通却成了难题。过去市委、市政府招待所没有改制前,领导在那里开了个小食堂。后来,招待所卖给了一个浙江老板搞开发,市里的“空降领导”便失去了开灶之地,只能到处蹭饭。权力大的不用发愁,餐餐都有人请,权力小的就有些可怜了,只能到其他机关去搭餐,每天敲着钵子挤食堂。后来,市委领导对两办负责人说:“让一个县领导在外面蹭饭太没面子了,还是办个食堂吧。”两办一合计,把食堂开在了县农办。农办领导求之不得,一来经费上不会吃亏,二来办事拉关系方便。

我去的时候,领导食堂刚办起来不久,这便是我到江南以后碰到的最大幸事。即便如此,我还是尝到过蹭饭的滋味。没办这个食堂的时候,“空降派”领导们都觉得不方便,真的开起来了去的次数却并不多,经常去吃晚饭的只有我一个人。如果有剩菜剩饭,我会让炊事员帮我热一热对付对付;如果没饭了单独为我一个人做饭,我怕给人家添麻烦,便往往会跑到街上吃蒸菜。

有一次,我像往常一样上街去解决晚餐,路过一家饭店时,碰到某局的一个股长和另外几个不认识的人,在饭店前坪摆了张桌子喝酒,股长很热情地给我装烟,问我吃饭没有,我觉得一个县领导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吃大喝影响不好,便撒了个谎说吃了。他说,吃了也没啥,再喝几杯酒吧?我婉言谢绝了他的好意。其实,那个时候我的肚子真的很饿,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吃的问题因为食堂的开办而变得不成问题,但交通工具却成了一个大大的难题。我家离江南有四十多分钟的车程,如果政府不安排车辆就只能坐公共汽车上下班。我找到老童和他探讨这个问题。老童对我说,政府办没有车,有什么事秘书科临时安排调度,谁用车谁加油。我问:“那费用怎么办?”老童答:“不知道,要请示柳市长。”我又问:“我上下班怎么办?”他回答得很干脆:“你可以搭家在云梦的几个领导的便车,否则就只能搭公共汽车。”

“搭‘回头的’拼车也不错呀,15块钱一个人,坐满就走,很方便的。”末了,他又补上一句。

我很无语地走出了他的办公室。

说实话,初见老童,他给我的印象相当恶劣:冷漠、欺生、吝啬,甚至有些盛气凌人,给人的第一印象是,除了市长和常务副市长,他可以凌驾于其他所有副市长之上。虽然我对他不满,但我还得给他赔笑脸,毕竟他是地头蛇,得罪不起呀!我不明白,市长为什么会安排这样一个五十大几又不会来事的老同志来做办公室主任。我更不明白,我一个挂职的干部,他为什么要给我下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