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能将世事看透的,必然是人精(第2/20页)

在洪江,真正的德高望重者,就是两个人,余兴龙和王子祥。古立德如果站到了余兴龙、王子祥这些人的对立面,他在黔阳县,肯定是玩不下去的,至少在洪江,说话不会有人听。这也正是古立德对余兴龙、王子祥恭敬有加的原因。如果更进一步的话,也可以说,这种结构,是权力平衡的要旨所在。

余兴龙向古立德还礼,表示了他对政府官员的尊重和认同。古立德自然不敢托大,立即上前,扶住余兴龙,并且挽起他的手,一直走向太白楼。余成旺和余成长是接到请柬的,他们跟在后面。至于再下一辈的余海江等人,不在邀请之列,他们见父亲和爷爷进去之后,便自行散去。

进入太白楼,古立德始终没有松开手,而是一直将余兴龙挽着,穿过大厅坐得满满的富商们关注的目光,直接向楼上走去。

洪江的商号有一千多家,富商有几千人。古立德的请柬,自然不可能发给每一个富商。不是他不想发,而是洪江没有这么大的场地。太白楼已经是洪江最大的酒楼,一楼大厅,挤得密密麻麻,也只二十四张桌子。如果把楼上也都算上,供五百人吃饭,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可古立德不能轻易让这些富商们坐上二楼,整个二楼和三楼,他仅仅摆了两桌,这些人,全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所以,第一批接到请柬的,实际上不到整个洪江商人的十分之一。

楼上的主席,主位自然就是古立德的,他两边各安了一把太师椅,分别是余兴龙和王子祥。其他位置,坐的全是洪江城的乡绅级别的富商。第二席,以王顺清为首位,另外几位,是洪江城的十大首富。而这十大首富中,张祖仁陪着西先生坐到了古立德那一席,恰好就剩了九个位子,加上王顺清,坐了满满一席。

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自然是谈论今天这餐酒。以前,也有县太爷请客的,通常都是为了修桥补路之类,将洪江城里几个乡绅叫到一起,喝一餐酒,定个调子,各家就开始拿钱。这次不同,竟然请来了两百多个富商。这个行动,在整个洪江城,恐怕会成为长久的话题。

余兴龙和王子祥早已经参透了人生,对于这一类事,实在没有太大兴趣。余兴龙见王子祥皱了皱眉头,便问:“老哥,身体不舒服?”

王子祥笑了笑:“胸有点闷。”

余兴龙又道:“老哥,我们老了,不比年轻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要找先生瞧瞧呀!”

王子祥摇了摇头:“有些毛病,瞧也没用,老了,不管事情了,唉……”

古立德见大家均已就座,便端起酒杯,站起来,说:“余老前辈,王老前辈,诸位乡绅,诸位先生,古某受圣上所命,领令黔阳,今日借太白楼一席宝地,请诸位过来坐坐,喝一杯水酒,也听古某说几句心里话。”

席中立即有人说:“古大人,您别客气,有什么话就说,我们洪江商人,一向是最支持官府工作的。”

古立德说:“诸位可能已经听说,我这个大人啊,还真不能算是大人,到黔阳来上任的路上,竟然遇到了土匪。不怕你们笑话,我一听说前面有土匪,心想,完了完了,我这个官位还没坐上去呢,大概就要把命丢在这里了。我不是怕,我是不甘心啦。”

有人笑,但见其他人都不笑,便立即止住。

古立德说:“刚才,我听到有人笑了。笑了就对了。我也是人嘛,人哪有不怕死的?自从有幸科举高中,我一直在京城为官,从没有在地方干过,哪里知道地方的水深水浅?这次承蒙圣上恩眷,外放黔阳,一路上,真是诚惶诚恐。既恐负于圣上,又恐负于黎民。所以,我今天在这里摆上水酒,请来诸位前辈、乡绅,为古某出谋划策。我不求有一天,我离开洪江的时候,大家给我送万民伞,只希望日后有人说,古立德这个人,为政清廉,为民做主,勉强还算得上是一个好官,足矣。”

这些话,大家听着也就听着。人们心里明镜似的,现今普天之下,那么多贪官,有哪个会说自己是贪官?场面上,还不都说自己为政清廉、为民做主?没什么新玩意嘛。

古立德说过开场白,便举起杯子,道:“请诸位共同举杯,我们干了这杯。”

这杯酒一下,整个酒宴开始了。

虽然古立德一开始就说,希望诸位替他献计献策,但是,这个话题,他按下了,接下来便是敬酒。首席上全是乡绅,是他不敢的得罪的人物,所以,从余兴龙开始,他一个一个地敬,敬完下来,就是整整九杯。接着又去第二桌敬,这次,他没有单独敬,而是集体敬了一杯。敬过之后,他又拉着王顺清以及胡不来、章益才等人,到楼下去敬。

每到一桌,古立德就会将刚才的话变着花样说一遍,然后敬酒。楼下可有二十几桌,如果每桌喝一杯,他肯定会当场倒下。实际上,他端了一杯酒,敬完了所有人,毕竟他是县太爷,别人也不可能和他计较。至少,在这些人看来,这个县太爷和以前那些是不同的,颇为平易近人,礼贤下士。

敬完酒,古立德回到自己的座位,便不再出门。其他人若是想来给他敬酒,会被门口巡检司的属员拦回去。

重新坐下来的古立德,自然就要向众人讨要计策了。在场之人,大家心里也都清楚,自古以来,官员向老百姓问计,那还能是真的?一定是出于某种政治目的,走走过场而已。既然官员不当真,自己又何必当真?

首先问到的是余兴龙。余兴龙毕竟是整个洪江城社会地位最高的人,他如果不说点什么,有失身份。说什么?他怀疑古立德是否真的需要,因此,他提了一个不疼不痒的话题。嵩云寺被烧已经两年了,洪江商人虽然出钱出力,陆续修复,去年底又开始重建几座主殿,但与当初的规模相比,仍然相差甚远。嵩云寺毕竟不是洪江的嵩云寺,而是整个黔阳县的嵩云寺,是宝庆府的嵩云寺。有嵩云寺立在那里,整个黔阳县、宝庆府,就有了精神支柱。他甚至说,这些年,土匪为什么横行?就因为人们脑子里失了道德标准,失了信仰,认为可以任意胡为。信仰的缺失,道德的沦丧,与嵩云寺的毁灭,他认为是有直接关系的。

余兴龙煞有介事地说,马小宗在一旁煞有介事地记录。

轮到王子祥的时候,他提了另一个问题。他说,洪江兴则黔阳兴,洪江衰则黔阳衰。洪江为什么兴?原因嘛,说起来简单,就是因为洪江有一条黄金水道。可如今,洪江四十几个码头,没有一个不是几十年历史了。特别是洪江上,码头挨着码头,船挨着船,就这么大的水面,四五百艘船往这里一停,把整个沅江给挤没了。所以,他个人认为,古大人若是要搞好黔阳,首先要搞好洪江。要搞好洪江,首先要搞好洪江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