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未到半路,孟雪诚接到了一通陌生电话,对方语气焦灼,一上来就直奔主图:「我们在艺术馆的底层工房发现了血迹。」

「什么?」孟雪诚神色一正,他看了一眼旁边的苏仰,还没来得及询问详情,那人撂下一句快点过来,便急匆匆挂了电话。

苏仰看着他骤变的表情,心里堵了堵,有种隐隐约约的直觉在他心头上盘旋着,他问:「怎么了?」

孟雪诚盯着暗了下去的手机屏幕,哑声答:「刘震说,他们在工房里发现了血迹。」

艺术馆全面停业,门口的鸽子百无聊赖地逛着,平时习惯了等员工们撒零食喂养,懒散惯了,到了现在仍然没什么危机感,大约不到饿得受不了,也不会主动去觅食。

车子拐了个弯,引擎轰轰响着,鸽子们被这庞然巨兽吓得四处逃窜,扑楞着翅膀往塔顶飞去,再小心翼翼探出半个小脑袋暗中观察。

苏仰把车停好,两人绕开正门往后走。

后门的铁闸被锁链缠着,这里的备用钥匙由他们跟淮安分局一人一把。孟雪诚拿出备用钥匙,「嗒」的一声解开大锁,三两下将蛇一样粗的铁链取下来,推开生锈的大门进去。

刚到底层,两个痕检人员正提着箱子往里走,其中一人看见孟雪诚,拉下口罩打了个招呼:「孟队?你们从哪里进来的?」

「后门。」

「哦哦。」那人递给他们手套跟鞋套,在门口给他们解释现在的情况:「一个同事在工房里发现疑似血迹,刚才用鲁米诺做了测试,确实有血液反应。」

「知道了。」孟雪诚拉开工房的门,刘震跟简欣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刘震大步朝他走来,经过孟雪诚身边时,他忍了忍气息,将两个手电筒交到孟雪诚手里,压着声音说:「我去点根烟。」

「请便。」

简欣微微朝他们鞠躬,然后碎步跟上刘震。

孟雪诚看了看四周,说了句:「这里真够黑的。」

工房里的窗户全都被贴上防晒隔热的深色玻璃窗纸,即便外面阳光灿烂,这里也是阴沉沉的。孟雪诚找到开关,把灯打开,挂在工房四角的吊灯闪了好几下,发出微弱的光,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换过灯泡了,跟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样,吊着最后一口气。

他跟苏仰打开手电,一边照着地板一边往前走。

地上放了几个白底黑字的物证标识牌,有些地方可以看见淡淡的血迹,有些地方则不明显。由于鲁米诺的持续时间有限,孟雪诚问分局的人要了几张照片看,血迹主要分布在角落或者靠边的位置。

苏仰避开这些放着牌子的地方,径直走向工房中央的那个圆形窑炉,他蹲**,将手电叼在嘴里,掀开盖在窑炉上隔热用的白色硅酸铝纤维毯,露出炉门。

孟雪诚半蹲下|身,从苏仰身后伸手,将他咬在嘴里的手电筒取出:「脏,别含着。」

苏仰往窑炉里面瞧了瞧,黑漆漆的一片,如同地狱之门深渊巨口,看不见尽头。他顺势靠在孟雪诚的臂弯里,问:「你有什么发现吗?」

孟雪诚捏了捏他的耳朵:「有。」

苏仰从孟雪诚手里拿回手电,照了照窑炉内部:「巧了,我也有。」现在明显不是互相卖关子的时候,他接着说:「这里应该不是杀人的现场。」

几乎是在同一秒钟,孟雪诚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和他重叠在一起:「这里不是分尸的地方。」

苏仰起身,孟雪诚捏了捏他细长的手指,专注地说:「发现血迹的地方都在平地上,1号牌在窑炉右侧,2号牌在左边第一个吊灯下,3号牌挨着货架。凶手要将死者的骨头拆出来,必须要剥皮分尸,血液会呈喷溅状。但窑炉炉身,墙壁跟货架上都没有验到血迹。除了这几个地方,其余范围很干净,要处理尸体的话,血液不可能只出现在固定的地方……比起凶手大意了没清洗干净,更像是故意留下的。」

苏仰静静听他说完,抽回自己有些发麻的指尖,缓缓道:「其实不应该把事情想复杂,觉得凶手可能在精神方面出了问题才会把骨头扔进去又拿出来,或者受到了别的刺激,导致他偏离原来的作案轨道。因为凶手从来都没有要焚尸烧骨的打算,也没有受到过刺激……」

他转身看着孟雪诚,暗淡的灯光照进他的瞳孔:「那么骨头只能是因为意外而接触到火源,凶手怕火焰破坏骨头,所以迅速捞出。但是你看这个窑炉的设计,需要蹲下才能拉开炉门。这是不可能出现任何意外的,除非骨头长了腿,自己走进去。不然就是凶手故意将骨头推进去,再拿出来,引导我们联想到窑炉,联想到这家艺术馆。等我们到达现场的时候,发现这里的血迹,一切都顺利成章。」

两人重新劈开了一条思路,但这未必是好消息,因为种种迹象都表明了凶手具有反侦察能力。

孟雪诚面目严肃,问:「凶手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嫁祸给乔烟?可他留下这么明显的破绽,有经验的人一眼就看出来了,有什么意义吗?」

苏仰摇摇头,有什么意义吗?他也不知道。

凶手明明很聪明,甚至成功将他们引来了乔烟的艺术馆,他的第一个目的已经达到了。可偏偏工房里的破绽又是那么显然易见,漏洞百出……

苏仰拿出手机,对着窑炉拍了几张照片,然后离开这个闷热的工房。

刚出门,孟雪诚扣在耳上的蓝牙耳机忽然闪烁了起来,他抬手按了一下接起电话:「喂?」

林修说:「乔烟说她要见苏仰。」

孟雪诚无声地吐了口气:「先让她等着吧。」

……

5:00 p.m. 审讯室。

几分钟前,乔烟在女警的陪同下,去洗手间用温水洗了洗脸。额前的发丝还沾着晶莹的水滴,她的脸色稍微好了一点,透着自然的淡粉。

乔烟眼含微润的湿意,她看着苏仰,慢慢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伍颂贤吗?」

这是乔烟被捕以后,说的第一句话。

苏仰耸耸肩:「你让我猜?」

乔烟微笑不语,苏仰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说:「伍颂贤知道了你的秘密。」

乔烟葱白的手指有节奏地轻轻点着桌子,随后,她又觉得这样过于单调,点在桌面上的手指顿了一下,改成沿着桌子的一角慢慢打圈。

她笑着,声音却透着一股自然冷:「他说的那些话很多人都知道,没什么秘密不秘密的。其实……我没想要他死的。」

「但是你开枪了。」

乔烟画圈的动作忽然停止了,那酝酿在眼里的汪洋湿意汩汩流出,她低下了头,隐忍的细小哭音格外惹人怜爱:「我、我不想的,我只是害怕……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