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4/5页)

“星明,我建议你莫在这个时候找他。选举过后,该给的钱,明县长照样会给。”李济运说。他知道明阳的性子,却不方便把话讲穿。明阳是个不怕人家不投票的人,你现在找他签字要钱,很可能空手而归。

刘星明听了李济运的话,不打算在会上找明县长。他闲扯几句,却又忍不住问道:“济运,我的事应该是他刘星明自己找我谈,还是李非凡找我谈?我就这么不尴不尬的。”

这话问得李济运不好怎么回答。那个刘星明似乎不打算讲游戏规则,他在饭桌上交代李济运,示意下面提出差配,竟然那么轻描淡写。也许是自己误会了吧,相信刘星明会有考虑的。李济运只得安慰道:“老同学,我同你谈话,就是代表刘书记。他这几天才忙,你别太在意。”

刘星明仍是不快,道:“济运,我不要他许什么愿,至少得尊重人嘛。我报到之后,同他碰了几回面了,他哪怕暗示一下,说声谢谢,我也好过些。他居然就当没这回事似的。”

李济运索性幽默一下,说:“星明,刘书记装着不知道这事,也是有道理的。按组织法和程序,你这个差配应该是十人以上人大代表自发提名产生。”

刘星明苦笑道:“哈哈,还要当真的演啊!”

李济运说:“星明,这个话题我们暂时放下。你得替老同学打包票,你们团不能在选举上出问题啊!我可是在常委会上领了军令状的。”

“老同学,我别的不说,本代表团里几个人脑壳我还是管得住的。你尽管放心吧。”刘星明表明了态度,又说,“济运,我听到有人说,肖可兴有点玄。还说我若是努点力,说不定正式当选。我知道人家是好意,但我明确拒绝了。”

“老同学你做得对。共产党员,就得服从组织安排。”李济运把声音再放低些,“星明,这个话,你听都不要听。再听到这种议论,你的态度要更严肃些。不然,真会有人说你在活动。”

“唉,都是我自讨的麻烦!”刘星明万分后悔的样子。

李济运也不便在这里久坐,闲话几句就告辞了。两人握手都暗自用力捏捏,似乎彼此心里明白。但到底明白了什么,谁的脑子里都是糊涂的。刘星明送李济运到门口,招招手就进去了。他好像不敢走出自己的房间,得在里头坐禁闭似的。

李济运想要不要把老同学说的情况告诉刘星明呢?反复琢磨,还是不说算了。某些迹象,几个头头都已知道。再去多嘴,倒让人怀疑他老同学在做手脚。李济运正要下楼,突然听得有人喊:“李主任!”

李济运回头看看,原来是明县长。“哦,明县长,还没休息?”李济运问。

明阳说:“看看代表,就回去。”

明阳和肖可兴他们看望代表,都是名正言顺。刘星明是暗定的差配,就不能随便走动。老同学事后要是没得到安排,李济运会很对不住人。

“我也是看看代表。”李济运主动把手伸了过去。

明阳就不再说话,同李济运一道下楼。他俩是从二楼下来,总共十八级台阶。李济运有个怪毛病,喜欢数数字。他爬楼喜欢数楼梯级数,站在马路上喜欢数楼房层数,坐在洗漱间喜欢数地板砖。每次在家里蹲马桶,他就先数地上的瓷砖,又去数墙上的,横是多少竖是多少,半块的折合成整的又是多少。自家的厕所,他不知数过多少回的,可每回又重新数,重新算账。有回算得头都大了,就掏出手机找计算器。不料一失手,手机跌进马桶里。他没法把这事告诉舒瑾,她会说他是神经病。他今天数着十八级楼梯,感觉格外的漫长。明阳不说话,气氛有些沉闷。

下楼望见明阳的秘书和司机,李济运就松了一口气,心想可以脱身了。没想到明阳却对秘书和司机说:“你们回去吧,我同李主任走走。”

小车慢慢开过他俩身边,再稍稍加速出了宾馆。李济运同明阳并肩走着,仍不知道要说什么话。他想说说刘星明做差配的事,话到嘴边却忍住了。同选举有关的事,还是不说为妙。李济运突然发觉自己修炼没有到家,不然就不会老想着找话说了。明阳也没有讲话,他却不会尴尬。李济运想到这点,越发不好意思。他找了些不着边际的话说,明阳嘴里只是唔唔的。好在宾馆离县委机关并不太远,两人很快就进了大院。

李济运说:“明县长,您早点休息吧,我去去办公室。”

明阳说声好好,自己朝前面走了。李济运去办公室没事,只是不想再陪明阳走。县领导都住在一幢宿舍里,从办公楼前走进去还得五六分钟。没有什么话说,五六分钟简直太漫长了。李济运私下还有个更深的隐衷,就是不想让人看见他同明阳并肩回来。照说他同明阳都是田家永的门生,平时应该多有往来。明阳刚到县里的时候,李济运故意提起田家永,有攀攀同门之谊的意思,明阳却顾左右而言他。李济运摸不透明阳,从此就同他公事公办了。再说了,县委书记同县长的关系通常是很微妙的,县委办主任夹在中间最需讲究艺术。

李济运在办公室消磨了二十几分钟,拿上几份报纸回家去。脚下沙沙地响,地上又满是银杏叶子。银杏树从深秋开始落叶,整整三四个月都是黄叶纷纷。这棵千年银杏像个魔法师,它的黄叶好像永远落不完。此去千百年,数不清的县令、县丞、衙役、更夫,都踩着这些黄叶走过去了。李济运突然想到那些黑衣黑裤的先人,某种说不明白的感触顷刻间涌上心头。

突然有人拍了他肩头,李济运吓得浑身发抖。原来是朱芝,哈哈一笑,说:“李老兄这么脆弱,就吓着你了?”

李济运正在想象魑魅魍魉,自然不好意思说,只笑道:“你倒快活!”

朱芝说:“我只负责一个代表团,两会又不会有什么负面报道。我没压力,乐得轻松!”

他俩住同一个单元,李济运住三楼,朱芝住四楼。上了三楼,李济运说声再见,朱芝习惯地伸出手来。两人握了手,朱芝忍不住又笑了。

李济运又说:“只有你快活!”

朱芝笑道:“我突然想起,官场握手是个陋习,成条件反射了。”

有些晚了,舒瑾已经上床。她并没有睡下,坐在床头做脸。她每夜睡前必须在脸上拉拉扯扯几十分钟,这套梳妆镜前的功课她却喜欢坐在床头来做。李济运洗漱好了进来,听得她问:“刘星明要当副县长了?”

他明知舒瑾问的是老同学,却故意装蒜,说:“县委书记怎么会当副县长呢?”

舒瑾说:“你老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