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5/6页)

说得屋子里的人都笑起来,说:“老郑你加油呀,只要密切联系领导,修成正果还来得及嘛。”郑国栋摇头道:“你们叫我去联系哪些领导?过去联系过的领导一个个先后退了下去,已没一个还在台上,还去联系他们,又有啥鸟用?现在的领导都是后起之秀,年纪比我小一大截,为了修成什么正果,叫我厚着脸皮去找他们联系,我这不是宦官不叫宦官,叫太贱(监)吗?”

说到领导,乔不群不怎么好插话了。人都是这样,一旦到了别无所求,或有所求也求不来的时候,说话便少了顾忌,就是脱了裤子骂娘,也无畏无惧。所以机关里嗓门最大的永远是两种人,一种是要退休的群众,一种是要退位的领导。他们蚊子一样,细着嗓子眼嗡嗡了一辈子,终于可以放开喉咙高喊大叫了,还不赶紧吼几声?等到完全退下去,只有回家抱孙子的份了,再唱美声,儿媳妇肯定不干,怕你吓着孙子。

这也让乔不群对纪检干部的一贯看法有了些许改变。没来纪检监察室之前,印象中的纪检干部一个个都苦大仇深的样子,难免严肃有余,幽默不足,谁知事实并非完全如此。纪检干部也是人嘛,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非纪检干部办公室谈天说地,风月场花天酒地,吹牛皮惊天动地,窝里斗昏天黑地,谋私利钻天入地,得好处欢天喜地,惟独对纪检干部高标准严要求,叫他们悄悄躲到一旁,锁着愁眉,拉着苦脸,天天忧国忧民,做如丧考妣状。

乔不群知道郑国栋这个年纪的人,不可能来跟你争权夺利,只要你不以领导自居,注意尊重人家,话说得柔和一点,工作上他们一般会很配合的。等各位过足嘴瘾,乐够了,乔不群才对郑国栋说:“开会时郑主任亲耳听到的,顾主任指示我交月度、季度和半年工作计划及具体实施方案。你是宣教和信访工作方面的权威,特意来向你讨教,你得拉小弟一把,可不能袖着手,看我尽出洋相哟。”

乔不群把话说得这么优美动听,郑国栋也就格外热心,打开墙边的文件柜,认真找起材料来。一边笑道:“乔主任说到哪里去了,您现在是我的垂直领导嘛,有什么指示只管下达就是,我衷心拥护,坚决服从。”乔不群说:“我是什么领导?论年龄,你是兄长,论资历和纪检工作经验,你更是老师傅,以后还得多带带我,让我早些上路。”郑国栋说:“乔主任太抬举我了。谁不知道您是政府一号笔杆子?今后由您主管宣教和信访工作,肯定会出好成绩。”乔不群说:“要出好成绩,当然还得你这样的老师傅多支持。”

跟郑国栋对面而坐的老赵立即笑道:“乔主任算您说对了,郑主任还真是老师傅。”乔不群听出话里似有别意,说:“难道郑主任还不是老师傅不成?”老赵说:“乔主任既然已是纪检监察的人,有些内部情况向您汇报汇报,也不算家丑外扬。”郑国栋忙打岔说:“我这里除过去的工作计划和实施方案,还有各类总结汇报材料呢,乔主任您都要吗?”乔不群说:“都要都要,不过不急,先听赵主任说了内部情况再说。”

老赵更来劲了,说:“乔主任您从这窗口望出去,不是正对着墙边那排华山松吗?谁家养的猫们狗们偶尔会到那些松树下去游玩。有一天树下来了几只年轻公狗,起劲追逐一只毛色漂亮的母狗,只有一只看上去有些老成的公狗,躺在墙角自顾打盹,好像身边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几只年轻公狗贴着母狗屁股兜了一个又一个圈子,好几次都快上手了,都被母狗无情甩掉。最后年轻公狗们一只只败下阵来,垂头丧气,趴在地上不再动弹,倒是墙边的老公狗慢慢睁开眼睛,从容不迫朝母狗踱过去,略施小技就成了事。自古美女爱少年,莫非到了狗们那里,这条铁律失灵了?我们正纳闷,郑主任一语道破天机,说那只老公狗是老师傅了,银行里肯定有大额存款,或在哪个实职部门做着大权在握的头头,自然容易打动母狗芳心。就像当今人类社会,哪个年轻美女身旁挽着的,不是有钱有势的老男人?我们觉得还是郑主任有眼光,能透过现象看本质。有这种眼光的人,不用说属于过来人,也是老师傅。从此郑主任除叫郑主任外,又多了个老师傅的荣誉称号。”

屋里的人都乐了。乔不群笑道:“我看郑主任这个荣誉称号当之无愧。当今世上的老师傅还真不少哩。市委大院那边就有位老师傅,已八十二岁高龄,最近娶了个二十八岁的年轻女人做老婆。年轻女人对老师傅还挺不错的,因为老师傅是离休老领导,不仅有大房和大钱,还有过硬关系,给女人安排了个好工作。这事颇新鲜,一时成为美谈,有人曾编顺口溜一首:二八新娘八二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无水戏,老梨枯枝压海棠。”大家开心而笑。老赵说:“乔主任真不愧是才子,出口成章。”乔不群说:“哪是我出口成章?我也是从市委那边听来的,现买现卖,学舌给各位,一齐乐乐。独乐乐,不若与人乐乐嘛。”

说笑间,郑国栋已找好材料,递给乔不群,说:“这是近几年宣教和信访工作的部分资料,是顾主任分管宣教和信访工作以来,亲自动笔写的。”

乔不群接过去,随便翻了翻,资料还算齐全。除了月度季度半年和年度工作计划及具体实施方案,还有月度季度半年和年度工作总结,外加平时呈给上级有关部门和重要领导主要领导分管领导的纪检监察工作汇报材料,可以说是应有尽有。乔不群在研究室待了那么多年,平时也没见纪检监察室有何拿得出手的工作业绩,比如惩处过什么贪官,办过什么反腐案子,谁知拿不出工作业绩,并不表明拿不出头头是道的工作计划和实施方案,拿不出有模有样的工作总结和形形色色的汇报材料。不过乔不群还算是想得通,他做研究室综合处处长时,就是专门给领导炮制材料的,知道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就是做文章。换言之,吃饭做文章就是革命。试想机关里如果哪天不需革命了,恐怕好多人都会失业下岗,灰溜溜回家去卖烤红薯了。正因如此,越是没有实际业绩的地方,材料也就往往写得越齐全,越厚实,越精彩漂亮,也越显得革命。

回到副主任室,乔不群将材料对比着瞧了瞧,发现每种类型的材料,基本都属一个模式,一个路数,只有开头语和大小标题,以及里面的相关数据略有不同。看来这类文章比乔不群过去给领导写的报告简单多了,至少套路无需任何变化,格局也显得较小。这样的文章做起来或说抄起来,自然不需太费力,怪不得顾吾韦乐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