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完(第5/6页)

检察部门和银监会在桃林设了个临时联合办公室,地点在城边一家不大的宾馆里。办案人员任务繁重,乔不群不想让人家为自己的事劳神,走进联合办就掏出那纸收据,给他们作了说明。收下收据,做好笔录,办案人员表示立即赶赴省城,跟省纪委的人见面,对收据进行认真核实。不过此前乔不群不能离开宾馆,必须随时接受调查。在宾馆里住了两个晚上,第三天中午办案人员就回到了桃林。乔不群的收据已得到确认,他可以离开宾馆了。

乔不群的仕途就此打住。

据说是要就地免职的,还是袁明清找到省委侯副书记说情,侯副书记出面力保,才只抹去乔不群代理市长,仍留着他的常务副市长帽子。不过不能再待在桃林,得挪往一个比桃林小得多的地方去任职。大地方的代理市长,被弄到小地方去做常务副市长,已是一降再降,如果不是当事人出了状况,组织上是绝对不可能做这样的安排的。

降职外调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乔不群离开桃林时,也就低调行事,尾巴夹得紧紧的。那是周六上午,大院里很安静,不像上班之日,人来车往,熙熙攘攘。坐的还是小左的车,另有秘书小白作陪,此外再没其他任何人。赵小勇倒是说过,要来送行,只是乔不群没告诉他具体出行时间。

朝阳正在升起,乔不群望一眼阳光下的办公大楼,心内五味俱全,感慨万千。二十年的时间,自己一直待在这栋大楼里,如今人到中年,却要与它告别,背井离乡,到外地去就职,还真有些舍不得。可舍不得也要舍得,人在官场,身不由己,谁也不可能摆脱命运的安排,只能按照命里注定的人生轨迹一路前行。

又莫名地想起那年政府研究室快撤销时秦淮河说过的话:做事靠智商,做人靠情商,做官靠政商,在政界上行走,不好好自我改造,努力提高政商,绝对不可能有所作为。这么多年下来,在不断的自我改造过程中,自己的政商似乎也跟着得到一定提高,才一步步做到政府领导高位,多少算是有了些造化。又因这政商还没提高到应有的高度,总欠那么点火候,眼看就要修成正果,又功亏一篑,败走麦城。这么感慨着,乔不群挪开步子,朝已发动的小车走去。忽听市级楼那边响起鞭炮声,震耳欲聋。炮响不见得就是喜事,桃林人爱热闹,逢喜遇丧都喜欢放鞭炮,禁炮禁了好多回也没禁成。当然不可能是欢送你乔不群的,你又不是荣升,恐怕没谁愿意花鞭炮钱。

征得乔不群同意,小左开了车里的音响。正好是那首《中华民谣》:朝花夕拾杯中酒,寂寞的我在风雨之后。醉人的笑容你有没有,大雁飞过菊花插满头。时光的背影如此悠悠,往日的岁月又上心头。朝来夕去的人海中,远方的人向你挥挥手。南北的路你要走一走,千万条路你千万莫回头……

这让乔不群一下子联想起多年前,在一家音乐茶座里与李雨潺同听此曲时的情形,心头又是一番喟叹。是啊,人生如旅,朝来夕去,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这是随便什么人都逃不掉的铁律,无论你大贵大富,还是卑微如蚁。

不觉间,小车已经出城,上了一条国道。乔不群前去就任的地方在桃林西北方向,是省内最偏远的地市,没通高速公路,只有国道可行。说是国道,其实逼仄狭窄,勉强够省道的规格。好在车子不多,路面也平坦,跑起来还舒服。

很快就要出桃林地界了,车过一处狭长山谷,两旁林木茂密,溪水潺潺。西出阳关无故人。乔不群脑袋里冒出王维的阳关三叠,略觉有些伤感,让小左停车,走了下去。如今已非千多年前的唐朝,交通发达,通讯先进,你伤感得也太没道理了。乔不群自嘲着,面对绿水青山,踢踢腿,阔阔胸,做几个深呼吸,果然很快将阳关三叠置于脑后。

忽然一阵风至,乔不群翕翕鼻翼,闻到一阵浓郁的香味。那是乔不群熟悉而久违的桅子花香。循着风向望去,对面溪岸上方摇曳着半坡桅子树,黄花正艳。坡下隐约有条石板小路,蜿蜓而上,直入桅子花开之处。闻着花香,乔不群举步上前,跨过溪间木桥,沿幽幽石板路,朝坡上走去。小白留下小左守车,快步追上乔不群。

来到桅子树下,花香更浓。闻香忆故人,乔不群默念着李雨潺,只恨见花不见人,心头怅惘。茫然四顾,桅子深处似有檐角翘立。一路寻过去,原来是一座凉亭。抬步入亭,发现亭后还有一处高坡,坡上古木森森,半掩着数座青砖碧瓦建筑。乔不群知道到了哪里,没有犹豫,躬身往坡上走去。到得近前,正是古色古香的寺庙,大门上方写着碧崖寺三个字。抬步迈入寺内,宽宽阔阔的院落,菩提悄立,墨竹轻摇,蝉声如缕。也许是地处偏僻,寺里香客寥寥,略显清寂。

乔不群不信佛,却还是从身上掏出一张百元钞票,投进功德箱里。又买了香蜡,供到香案上,给堂上的佛像鞠了三个躬,愿佛祖庇护,前程无碍。同时也请佛祖大慈大悲,保佑养育了自己四十多年的桃林百姓,丰衣足食,平安万福。

乔不群又烧香又拜佛,煞有介事的样子,闲着的小白开始还觉得好笑,后来也受感染,购香点蜡,上前敬过菩萨。

两位正在礼佛祷告,忽有婀娜身影自一旁飘然而过。出售香蜡的小师傅朝那身影跟过去,一边唤了一声愚禅师傅。小师傅的声音很轻,轻得就像蚊虫叫一样。可寺里安静,乔不群耳又尖,以为小师傅叫的是雨潺师傅,心头一动,忙掉过头去。

可那婀娜身影只在厅柱旁晃了晃,便绰绰约约,向后堂飘然而去。乔不群很是惊异,那身段,那侧影,明明就是李雨潺无疑,尽管缁衣缁帽,尼服于身。只是李雨潺分明下了广东,怎么又会出家为尼,突然出现在这碧崖寺里呢?乔不群往前迈了两步,欲追上去,倏忽间,那身影已隐入后堂,杳然无迹。乔不群不甘心,低首问旁边的老和尚:“刚才那女师傅经过此处,小师傅叫了她一声雨潺师傅,她也是寺里的师傅吗?”老和尚说:“那不是雨潺师傅,是愚禅师傅,愚顽的愚,禅宗的禅。”乔不群哦一声,说:“您这不是寺庙吗?怎么有僧又有尼?”老和尚笑笑说:“施主到咱碧崖寺来得不多吧?您有所不知,这就是碧崖寺不同于别处的地方,寺旁有庵,庵与寺连,僧住寺,尼住庵,又可共同打理佛事,以侍奉山下来的善男信女。”

乔不群想起那次在庐山,论到桃林城外的青云寺,李雨潺也说过寺旁有庵的话。莫非她早有出家念头,去广东陪伴母亲只是个幌子,真正目的则是虔心向佛,寄身于这方外世界?果真如此,刚才那位女师傅应该就是她了,只不过是谐雨潺之音,取了个愚禅法号。正心存疑虑,要问个明白,刚好有香客进来,老和尚已别转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