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罪人(第4/4页)

我在一座机场候机楼里。飞机晚点了,所有飞机都晚点了,可能是罢工了,人们摩肩接踵,彷徨踯躅。有些人心烦意乱,小孩子哇哇大哭,有几个女人也在啜泣,她们和同行的人走散了,她们在人潮之中推挤穿梭,一边唤着名字,然而在别处,一群群男男女女却笑声朗朗,纵情高歌,他们颇有先见之明地带了几箱啤酒来机场,正在轮流传着酒瓶。我想试着去了解一下情况,可是售票柜台上一个人也没有。接着,我意识到自己忘记带护照了。我决定坐出租车回家去拿,等我赶回来的时候,说不定一切就都已经解决了。

我朝出口的大门挤去,但越过人流的最前沿,有个人正在对我挥手。是约瑟夫。与他相见我一点也不意外,不过他身上穿着的冬装外套让我觉得奇怪,因为现在还是夏天。他还缠了一条黄色的围巾在脖子上,又加了一顶帽子。我以前从来没有见他穿过这些衣服。这是自然的,我心想,他已经是冷冰冰的了。可是现在,他穿过了人群,他在我身边了。他戴着一副厚实的皮手套,他脱下右手的那一只,和我握手。他的手是鲜艳的蓝色,一种均匀的、蛋彩画的蓝色,一种图画书上的蓝色。我迟疑了一下,然后握住那只手,但他却没有松开,他抓着我的手,充满信赖;像个孩子一样,对着我绽开笑容,仿佛我们已经许久未曾相见。

“我真高兴你拿到了请帖,”他说。

此刻他领着我向门口走去。现在人没有那么多了。一旁有个卖橙汁的摊位。约瑟夫的三个太太站在柜台后面,都打扮得一模一样,白色的帽子和镶满花边的围裙,活像四十年代的女招待。我们穿过大门;里面,人们各自坐在一张张小小的圆桌旁边,虽然面前的桌上空空如也,他们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我在其中一张桌旁坐下,约瑟夫坐到我对面。他没有脱掉大衣,也不摘帽子,不过他的双手都放在桌面上,没戴手套,它们又是那种正常的颜色了。有个男人站在我们身后,试图让我们注意到他。他递过一张小小的白色卡片,上面画满了各种符号,手掌和手指组成的符号。是个聋哑人,我断定,果不其然,我定睛一瞧,他的嘴巴被人缝了起来。眼下他正拽着约瑟夫的手臂,他又拿出另外一件东西,是一朵硕大的黄色鲜花。约瑟夫没有看见他。

“你看,”我对约瑟夫说,可是那个男人已经走了,转而来了一个女招待。我讨厌她跑来打搅我们,我有那么多的话要告诉约瑟夫,时间又那么紧迫,飞机一会儿就要起飞了,我已经听见在另外一间房间里,广播通知的那种嗞啦嗞啦的杂音,但那个女人插到我们之间,大献殷勤,满脸堆笑。那是约瑟夫的第一任太太;在她身后,站着另外两位太太。她把一个大盘子放到我们面前的桌上。

“这样就齐了是吗?”她问道,然后退了出去。

盘子里装满了曲奇饼干,小孩子开派对时吃的那种曲奇饼干,白色的,切成了月亮和星星的形状,有银色的糖球和彩色的糖霜装饰。看上去非常甜腻。

“我的罪孽,”约瑟夫说。他的声音听起来伤感惆怅,可我抬眼一瞥,他却正对着我笑意盈盈。他这是在开玩笑吗?

我又低头望着那只盘子。霎时间惊恐不已:这不是我点的东西,要我吃完这些实在是太多了,我说不定会恶心的。也许我能把它退回去;但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我现在想起来了,约瑟夫已经去世了。那只盘子浮了起来,向我飘来,桌子不见了,我们周围是一片深沉漆黑的宇宙。那里有千千万万颗星斗,千千万万轮明月,而我伸手去碰其中一个的时候,它们全都亮了起来。


[1] 地下室里的便宜货(Bargain basement),这个词组最初源于百货公司在地下室削价出售商品,现在也有“低价”或“劣质”的含义。

[2] 威尔士(Wales),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United Kingdom)一员,东临英格兰,西接大西洋和爱尔兰海,首府为加迪夫(Cardiff)。

[3] 指格赖埃三姐妹(Graeae),希腊神话中海怪福耳库斯(Phorcys)与刻托(Ceto)的女儿,三人共用一只眼睛和一颗牙齿。宙斯之子,英雄珀耳修斯(Perseus)抢走了三姐妹的眼睛,迫使她们说出了美杜莎的所在(一说是杀死美杜莎所需的三件物品)。

[4] 哈瑞·奎师那(Hare Krishna),即国际奎师那知觉学会(International Society for Krishna Consciousness,简称ISKCON),源于吠陀(Vedic)及印度教(Hindu)文化传统的一支宗教运动。披头士乐队(The Beatles)成员乔治·哈里森(George Harrison)深受其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