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结

他从别的男人那里夺来这个漂亮的金发女人,她身材修长,就像一条腰带。他到处追随着她,多情地在她身边盘桓。他们一点儿都不知道那个男人怎么样了,后来再没有他的消息。他成了一个失败者,从他们的生活中消失了。而这个胜利者——让我们把他叫作阿尔芒,把女人叫作艾尔西——也不怎么在意,因为艾尔西爱他,而且,他一心一意想要做的是,证明对他的新欢的爱,证明他是真心地在安置他们的二人世界——也被称为牢笼的东西。艾尔西配合他,像所有被爱情绑架的女人一样受宠若惊。他们游山玩水,过了几个星期的旅店生活。他们住在一幢湖边的别墅酒店里,在那里,他们真心相信他们进入了幸福的港湾。

白天,艾尔西慵慵懒懒,精心照料自己的美丽外表,姿态舒缓,任时光流淌。那些倾注于爱或睡眠的夜晚似乎很短暂。在合适的时机,他们确认了彼此都认为情人之间的静默是宝贵的,他们可以保持沉默而不必顾虑,直到情况改变。不管是出门、回家,还是在树林里漫步,两人始终一同出没;他们彼此依偎在一起,或者阿尔芒走在后面,艾尔西身后拖着的丝带、纱巾或长裙的下摆,就像一条断了的狗绳。

他们虽远离巴黎,但却乐于享受这种孤单的生活;爱情的景象足以让他们忘掉最好的朋友。你可以去找那些恋爱中的男人和女人做伴——但幸福的情侣就不一样了,他们展露着自身的快乐,让喜好适度消遣和健康和谐的我们感到无聊和震惊。

因此,他们单独生活在一起,怀着恋爱中人所有的那种无意识的、愚蠢的勇气。艾尔西没什么担心的,只是偶尔在黄昏时,天空低沉沉的,风静下来等待风暴来临,仿佛整个自然都在孕育着一场悲剧。面对身边这个陌生人她一点儿都不害怕,虽然阿尔芒虎背熊腰,眉毛粗野,动作迅疾。但艾尔西的心底对这个劫匪怀着诚恳的信任。

阿尔芒并没有多想这个女人的过去,因为他日日夜夜拥着这个女人,因此他忽略了爱人的全部历史。在阿尔芒眼里,艾尔西的前任是一个可怜虫,他遭遇出轨,被阴影和健忘吞噬。有时阿尔芒也问自己,就像是一项任务一样:“但在那个可怜虫之前呢?”然而他的思绪迅速回到当下,没有疑云,也没有秘密。

厄运在一个早上降临到了阿尔芒身上。他正看着湖水和湖边的天竺葵冒出的水汽,艾尔西在一楼一边穿衣一边轻声哼着一首歌。阿尔芒意识到他不知道这首歌,而艾尔西以前也从来没有唱过这首歌。阿尔芒感到非常惊讶,他猜想艾尔西在边唱边回忆着过去的日子里某个他不知道的人,或许是一个陌生人。

当情人款款来到阿尔芒身边时,他觉得她和往常有点儿不一样,他带着温切把这告诉了她。艾尔西毫不迟疑地回答说,是秋季的第一场雨让她感到寒冷,她说起了暖气、熊熊的炭火、皮衣,言谈中带着一股急切和风骚的忧惧。而阿尔芒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低垂着双眼开始计算他们一起度过的月份,他想她可能是想离开了。阿尔芒想象着身边没有艾尔西的场景,思绪把他带回了之前没有她的日子,在那遥远的从前,阿尔芒还能承受那种生活,他心里颤抖起来。阿尔芒抬头看着艾尔西,心脏虽没有因爱情而爆裂,却也紧缩着痛苦地跳动着,他想:

“我和别的男人没有什么区别。艾尔西和别的女人也没有什么区别,除了她更美丽。被我夺走情人的那个男人无疑会变得跟其他男人一样,一个被幸福抛弃的男人,一个平凡、伤心、轻松的男人。而取代我的……”

阿尔芒精神恍惚,停止了思考,他明白他已因扭曲而变得低下,陷入了嫉妒之中,这嫉妒没有任何对象,是一种纯真而无法愈合的嫉妒。

阿尔芒尽可能地隐藏起自己的痛苦,因而变得更加温柔。但是,为了抑制背后的心思他变得神志疲倦,而感觉细腻的情人很快就感受到了。阿尔芒陷入了挣扎,他的表情和言语上都暴露无遗,艾尔西很不安,她紧张地打着哈欠,发现在满月的月光里,墙壁上阿尔芒巨大而鲜活的影子像是另一个人……他发现了她很虚弱,他把这归咎于她的后悔和逃避的欲望;有一天阿尔芒言辞激烈地侮辱了他的情人,这一阵发作让他舒心和骄傲。他自言自语地怒斥:

“啊!监狱……紧锁的后宫……”

但在同时,阿尔芒疑惑有没有任何补救的办法,当想到要分开时他感到焦虑,然而当看到艾尔西出现时他的内心却又毫无温情。为了求得内心的平静,他开始挑她的缺点,她衰老的痕迹、年龄的增长。但当眼看她芳华渐逝,并一天天屈服于他含有敌意的意志时,他开始憎恶她。

阿尔芒活在迷失中,被爱情践踏——他们受了爱情鼓励在尘世重建天堂。他甚至找了徒劳的理由来离开艾尔西,但每次都更加烦躁和怨恨,因为他无法长久地忍受日常的痛苦——远离他的情人的宽慰很快就被不可容忍的假设取代——她在他离开后欣然逃离。

一天,阿尔芒把艾尔西丢在别墅,独自一人来到湖边散步,以一种无望的克制压抑着他内心的错乱。这时他听到身后有人跑过来,阿尔芒转身看到艾尔西的仆人,她孤零零地跑来,显得垂头丧气,她停下脚步,上气不接下气,站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

“啊!先生……女士她……”

他高声用虚假的声音答应她:

“女士?……哦?她刚刚离开了,是吗?”

仆人张开嘴,又闭上,她没法立即说话,后来她说了几个字,他听明白是出了一个事故……从大理石台阶上摔下……头颅骨断裂……立即死亡……死亡……他坐到草地上,全身瘫软:

“啊!”他叹了口气,“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