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访者、沉睡者、守护者(第2/3页)

我们惊讶万分。因为这个人几乎从不主动张口说话。

笑子今晚第一次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真是个奇妙的夜晚。我不太清楚 部平时的酒量,我和柿井几乎不喝酒,阿绀也不是酒量大的人。但是在这一晚,我们都咕嘟咕嘟地喝了许多薄荷朱利酒。这种酒略带些甜味,清爽但酒劲十足,还能刺激食欲。结果我们喝了许多,吃了许多,聊了许多。从早晨起像石头一样压在我胸口的担心(阿绀会不会像以往一样,在寒暄时跟笑子开些带刺的玩笑;柿井会不会出于某种不礼貌的好奇心,对我们的婚姻或笑子进行奚落等,总之心中笼罩着无数恐惧),总算是杞人忧天。不仅没有出现担心的状况,屋子里的气氛反而异常活跃欢快,感觉非常好。

阿绀一次也没有捣乱,就像家庭剧中出场的性格开朗的房客。柿井一改平日的畏畏缩缩,显得轻松随便。 部话语不多,但显然也很喜欢笑子,而且似乎从这伙奇怪的人组成的晚宴中获得了巨大的快乐。要说笑子呢,她依然在飞快地喝酒,但是那焦躁不安的情绪竟然奇异地平静下来。她除了有时会忽然唱歌,或把墙上的画取下来放在身旁,并没有特别之处,看上去甚至还处于轻微的兴奋中。

“要是想赶上最后一班电车,咱们该走了。”

阿绀嘴里冒出这句话时,屋子里的气氛难以形容。我们简直就像玩得正起劲时突然被人打断的孩子,这种不满顷刻间蔓延到四周,紧接着又对自己竟然有这样的不满感到尴尬,或者说羞愧。随后这些感情波动带来的惊讶压倒了一切,我们又把自己拉回了现实。

“想起来了,还有冰激凌呢。”

笑子说这句话时,大家已经回到了现实中。

没有人想吃冰激凌。似乎没有尽头的夜晚忽然落下了帷幕。我们一个接一个走到外面。从家到车站步行需十三分钟左右,路线比较复杂,阿绀坚持说不用送他也知道怎么走,也许是真的。阿绀这家伙方向感极强,他这种动物性直觉总是异常敏锐。而笑子坚持要送到车站,我们俩也能顺便走一走,所以和大家一起在夜色中向车站走去。每个人都一声不吭,但并没有感觉不舒服,只是觉得有些滑稽。我们无精打采地走着,笑子在我身旁手捧装冰激凌的大盒子,边用勺子舀着吃,边跟着我们默默地走。住宅区里看不到人影,春天的夜晚温暖柔和,就像琼脂一样。

打破这份宁静和谐的,不用说当然还是阿绀,这是他的一贯作风。我们快到车站前的商店街时,阿绀忽然站住了,说:“我要顺便去个地方,有个朋友就住在附近。”

“附近?在哪儿?”我以前从未听他提过。

“森口豆腐店的后面。”

我从未见过这么一家豆腐店,但很清楚此刻说什么也没有用。

“多谢款待,笑子小姐。”

阿绀迅速转身离开,只有笑子对着他的背影使劲挥手。

看到柿井和 部顺利地坐上了最后一班车,我和笑子开始溜达着往回走。最后一班车吐出的人流匆匆忙忙往自家赶。附近有许多便利店,每次门一开,这些灯火通明的小店里就会飘出关东煮和包子的香味。

“阿绀真笨。”笑子似乎觉得很好笑,“如今哪有那么多专门卖豆腐的店呀。”

我只嗯了一声。真拿他没办法,错过了最后一班车,他到底想干什么。我想那个穷学生绝对不会打车回去。

“给。”笑子把冰激凌盒子推到我面前。

“不吃了?”

“分给你吃。”笑子若有所思似的。她的手已经冰凉。

“谢谢。”我接过盒子。笑子双手插进连衣裙的口袋中,开始兴奋地讲今天的感受。她说大家都是好人,特别是阿绀,觉得脾气特别合得来;柿井很有趣,剪指甲竟然都快剪到肉里了……

“还有,”笑子眯起了眼睛,“ 部像尊观音。”

我还没来得及问这个独特的比喻是什么意思,笑子忽然抓住了我的手,“快看!”

顺着笑子的视线看去,前面有一幢大房子,气派的大门里侧紧挨着有个小狗窝,门灯照出了蹲在狗窝旁表情古怪的阿绀。

“阿绀。”我叫了一声。狗在窝里大声吠叫。

“唉,你吓着那条狗了,所以它才那么兴奋。”阿绀说。

“你在干什么?”

狗拖着锁链从窝里冲出来,发疯似的狂叫。阿绀跳过大门,双脚着地,说自己像个小偷。

狗不停地叫着,好像要冲过来咬人。这样下去主人肯定要出来了,结果我们真像小偷一样慌忙逃窜。我右手抱着冰激凌盒子,左手拉着笑子的手飞奔,一边跑,一边觉得又找回了刚才吃饭时那种快感。跑到听不到狗叫的地方,我停下脚步,看了一眼身旁气喘吁吁的笑子,发现她的左手竟然拉着阿绀的右手。阿绀正嬉皮笑脸看着我。

笑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睦月,我要吃冰激凌。”我把压瘪了的盒子递给她,冰激凌已经化了,看上去像一堆糨糊。

我又一次问阿绀:“你刚才在干什么?那条狗是你的朋友?”

“别胡说。我刚才跟它说话,结果发现那条狗也很寂寞。”

“真的?”

笑子惊奇地问,阿绀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我责备了阿绀几句,可他又嘻嘻地笑起来。

真是荒唐,那个晚上,我们三个人一起睡在了客厅。

“像是在旅行,感觉很新鲜,不知为什么还有点兴奋。”笑子说。

事态过于异常,我根本睡不着。我本来只要一换床就容易睡不着(我喜欢熨烫得平平整整的床单、干净暖和的毛毯,甚至能清楚地感觉到床上的弹簧)。现在只是在地毯上铺了毛毯,而且左边是笑子,右边是阿绀,在这种情况下,我怎么能睡得着?

笑子忽然说道:“我爸妈很高兴。他们两人都很喜欢阿绀。”

“哦。”

“睦月,阿绀对你大加夸奖,听得我爸爸心花怒放,说我找了一个好老公,我配不上你。”

今天笑子的话特别多。我能想象出阿绀用那三寸不烂之舌胡编乱造的样子,一想到岳父脸上浮现出的诚恳笑容,我感到一阵愧疚。如果岳父看到自己的女儿、女婿、女婿的情人并排成“川”字躺在客厅,他会是何种表情。

“睦月,你确实是个好老公。”笑子冷不丁冒出一句,“但你今天有一件事做得不好,就是回来得太晚了,真是太晚了。我足足等了五个小时,不对,是六个小时。”

“喂,太夸张了。”

简直是夸大的妄想。看来她当时不知如何应对父母,所以才觉得时间长。

“好像下雨了。”笑子说着,跳起来打开窗户,“果真在下雨。刚才天有点闷,我猜就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