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豆(第2/3页)

“不是这么回事。”

“就是这么回事!”瑞穗肯定地说,“如果你总是情绪不稳定,你爸妈怎么能放心呢?而且睦月也太可怜了。”

“可是……”

“你结婚是为了什么?”

“不是为了生孩子。”我勉强反驳了一句。

“确实是这样,但……”

瑞穗还要再说什么,我却挂断了电话。她无法理解,也无法明白,我不知该怎么办了。脑中回想起了她的话:“如果你总是情绪不稳定,你爸妈怎么能放心呢?而且睦月也太可怜了……你结婚是为了什么?”

“好久不见了。”

这个人冲我微微一笑。他脑门宽大,赤铜色的皮肤上刻着无数条深深的皱纹,整体感觉像条章鱼,皱巴巴的白大褂也和以前一样。

“你看上去精神不错,这次怎么了?来找我咨询?说说看。”

见我一言不发,他几次冲我点头示意。这个人是我结婚前经常去找的精神科医生。

“新婚生活怎么样?”

“还算顺利。”我回答道。

“太好了,你父母总算可以放心了。”

“但是……”

“但是”之后,我却想不出该说什么,只好闭上嘴巴。为什么只要我结了婚,父母就能放心呢?

“但是什么?”

“但是,我和以前一样,还是经常焦躁不安、悲伤、生气。最近比较严重,还非常……”

“非常?”医生问。这个人的诱导方式很职业,我觉得十分滑稽。

“感觉自己非常残酷。”

“例如?”

“例如今天早晨的刁难、昨天的讽刺、前天恶意的玩笑。”我一一给他说明,又觉得就算说了也没用。

貌似章鱼的医生耐心地听着,一一点头,有时会无关痛痒地附和几声“噢”、“哦”。

“你只是对你丈夫这样吗?”

我点点头。

“噢。”

这个人抱着胳膊,好像在认真思索。但我知道他只是摆了个姿势,因为我能猜出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每次都是那几句套话,先摆出一个笑脸,教导似的对我说:“没关系,不用担心,这是常有的事情。”

“没关系,不用担心。婚后环境忽然改变了,情绪才会出现不稳定,这是常有的事情。”他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不出所料,我彻底失望了,他以前说过只要结了婚,情绪不稳定的问题自然可以解决。这次又这样说,真是自相矛盾。

“晚上有没有睡不好的情况?”

“没有。”

“食欲呢?”

“正常。”

“好吧,你没必要吃精神安定剂和食欲增进剂,无罪释放。另外你最好尽快要个小宝宝。”章鱼医生说。

通向车站的林荫路浓绿欲滴,十分美丽,清爽怡人的风吹拂在脸上。我想,精神科医生也没什么了不起。那个医生并没有错,这是任何人都无法解决的问题。我在售票口买了票,忽然想到,最关键的是搞不清“精神”这东西到底是什么,连本人都没有见过,医生也不可能拿出治疗方案。我抬头看了看发车时刻表,把票递给了车站工作人员。检票时发出悦耳的声音。我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好主意(或许该说想到一个好人)—— 部是脑外科医生,他并不治疗“精神”这样抽象的东西,而是专门治疗人脑等具体的东西。

那是一家大医院,院子里种着带有南国风情的植物。我被领进去的屋子很小,白色的风琴窗帘把房间隔开了,更加突出了屋子的狭小。

“也就是说,你又为自己换了家更高级的医院。” 部说着,露出了微笑。

这时已是黄昏,窗外能看到散步的患者走过院子。

“是的。”我点点头,呆呆地看着有乌鸦飞来飞去的天空。这时忽然听 部说道:

“说实话,我不喜欢吃鸡肉。”

我摸不着头脑,盯着 部那张苍白的脸。

“第一次去你家的时候,桌上不是有炸鸡吗?说实话,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竟然把那东西吃下去了。”

“……啊?”

我怀疑这个人是否听到了我刚才的话。

“在初次见面的女人面前,竟然能那么放松自然,这同样很不可思议。”

放松自然?

“这,是你的心理疗法?”

“你说的‘这’指什么?”

“这是常有的情况吧。乍一看对话好像没有任何关联,实际上却要把对方的内心活动……”

部笑了,眼中流露出愉快的神情。

“不凑巧,这不在脑外科医生的管辖范围之内,我无法为你实施心理疗法。不过,” 部说着拉开了抽屉,“我可以给你开药。”他拿出了一个装糖豆的黑色罐子。

“请吧。”他伸出的手掌中,躺着五粒红、绿、橙、粉色的圆圆的糖豆。

我默默地接过糖豆,微风从窗户吹进来,墙上的挂历微微晃动。

回到家后,见瑞穗来了。

“你去哪儿了?我一直在担心。”她说。

睦月已经回来了,正在往苏打饼干上涂黄油。

“你必须给我说清楚!”瑞穗怒气冲冲,小佑太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

“我去医院了。医生给我开了很好吃的药,分给你一些吧。”

“你说什么呀!”瑞穗发出了刺耳的叫声,“我不需要什么药,那个电话是怎么回事?让我这么担心。”

“对不起。”

看到我道歉,睦月从旁边用一只手摆出讨饶的样子。“是我不好。”

“先等等,睦月,为什么你总站在笑子那边?”瑞穗说。

“站在笑子那边?”我觉得这类似小孩子吵架的说法很奇怪,不由得扑哧一声笑出来。

“这可不是好笑的事。”

“对不起。”我又说了一遍。瑞穗径自打开冰箱拿出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地喝。

“难道就我一个人是傻子?开什么玩笑,睦月,你也该适当地发点脾气。”

睦月一边开橄榄油沙丁鱼罐头,一边笑着说自己习惯了。瑞穗发了一大堆牢骚,把沙丁鱼放在涂了黄油的苏打饼干上,咯吱咯吱地吃着,喝干了三瓶矿泉水才回去。一直到关上房门那一刻,她始终怒气冲冲的,估计是觉得事情太荒谬了……

“晚饭咱们吃甜甜圈吧。”

听我这样说,睦月坦率地说不太愿意,但他还是马上为我沏好了咖啡。我把盘子和刀叉摆好,在等咖啡泡好的时候,向睦月汇报了今天去找 部的经过。

睦月惊讶万分。“去 部那儿了?”

他如此吃惊的表情让我有些意外。“是的,我想他是脑外科医生,应该有办法。”

“这完全是两码事。”

睦月的语气异常粗暴,吓了我一跳。“你生气了?”

他马上恢复了平静的语调。“没有。那诊断结果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