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月亮(第2/3页)

“笑子。”

我喊了一声,可没有回应。我想着她竟然能保持那种姿势不腰痛,走到外面去看她。虽说已是五月了,凌晨的阳台还是相当寒冷。

笑子正把一只眼睛贴在望远镜上,无声地流着泪,甚至没有抽泣,有种异样的紧迫感。

“笑子?!”

我从身后抱住她,想把她从望远镜那儿拉开。但没有用,她像孩子一样挺直身子,顽固地紧紧搂住望远镜。用力挣扎的时候,开始呜呜地呜咽。

“你干吗不让我一直这样?”笑子泪如雨下,痛苦地缩成一团,呜咽变成了号啕大哭。

我把哭得天昏地暗、已经失去抵抗力的笑子强行拖到屋里,有气无力地问她:“你怎么了?不要再哭了。”但没有反应,我喝了一口咖啡,稳定了一下情绪,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说给我听听。”

听到我的话,笑子哆嗦了一下,停止了哭泣,扬起脸狠狠地盯着我:“不要用医生的口气跟我讲话!”她的目光充满敌意,“我不是你的病人!”她夺过我的杯子,把满满一杯美式咖啡喝干了。

“刚才也是。”笑子粗暴地用手背抹了抹嘴唇,一副无处发泄怨愤的表情,“睦月,你把我当成精神病人了?听我说在等大叔唱歌时,你认为我不正常吧?但实际上并不是那样。”她说着又开始哭了,“睦月,你什么也不明白,真的完全不是那样,可……”她一边诉说一边抽泣,语言无法流畅地连接在一起,越着急情绪越激动。

“明白了,我明白了。”我蹲在旁边,等着笑子停止哭泣,“现在我去烧洗澡水,你先暖暖身子,然后咱们吃早饭。”

我在笑子洗澡的时候准备早饭,一开始想做笑子爱吃的薄煎饼。转念一想,如果过于殷勤周到,她会觉得“被当成病人对待”,那就更糟了,最后决定做奶酪吐司和沙拉。我把酒精度数不到两度的儿童香槟放入冰箱的冷冻室快速冷却。在国外的饭店,早餐菜单中经常带香槟,有一次我效仿着为笑子准备了香槟,结果大受好评。从那以后,我们时常在吃早饭时喝香槟。

笑子已经在浴室待了两个小时,她洗澡的时间本来就比较长,而且洗澡时间的长短与她的精神状况基本成反比,心情越是忧郁,洗澡的时间越长。但从浴室出来后,她平静了许多。她穿着白色T恤和褪色的牛仔裤,擦着头发走过来,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我把用香槟搅拌器微微搅起泡沫的透明金色液体递到她面前,她静静地吸了一口,咽下去,用不掺杂感情的声调说:“好喝。”

“你妈妈身体好吗?”

我原本是没话找话地随便问问,笑子却一下皱紧了眉头,迅速摆好“应战姿势”。

“挺好。”

“你爸在家吗?”

笑子用明显带着抗议的眼神看我。“我爸妈都在,两人都挺好。奈奈子和蚕豆也在,非常健康活泼。”

笑子似乎在强烈表明,再也不愿多说一个字。

“哦。”我老老实实地退下阵来。奈奈子和蚕豆是岳父钟爱的文鸟的名字。

“睦月,昨天晚上你妈妈来电话了。”笑子把吐司拿到和眼睛相同的高度,直直地盯着,漫不经心似的说,“你妈妈问现在情况怎么样。”

老妈?这次轮到我摆好应战姿势了。可笑子没再说什么,用香槟把吐司冲进肚子,说:“给我讲讲阿绀的故事,讲和阿绀吵架的故事吧。”

“吵架?我们吵架次数很多。”

听我这样说,笑子干脆地下了指示:“那就讲吵得最凶的那一次。”

吵得最凶的一次……

“那时阿绀还在上中学。有一个喜欢他的女孩来找我商量。因为当时阿绀和我正好是邻居,而且和我比较亲近。没办法,我决定安排他们约会,就对阿绀说,看在我的面子上陪那女孩玩一天。可阿绀呢,你也知道,是那么个脾气,他根本不听我的话,坚持说不去。最后我只好说陪他去,他才勉强答应。可我哪能跟着别人去约会呢,于是到约定地点后就说忽然有急事。没想到阿绀那家伙大怒,坐在人行横道的正中央,说我如果不守约,他就一直坐着不动。周围已是一片汽车喇叭声,乱成了一团。喜欢阿绀的那个女孩都看傻了。这也难怪,那家伙纯粹是个不听话的孩子,坐在马路中间大吼,说不守约是最卑鄙的行径,简直不是人。我只好说,明白了,明白了,但这样太危险,暂且让开路,明天再跟你玩。可我刚说完,阿绀忽然‘嗷’地发出了狗熊一样的吼声,开始用拳头揍我。这完全出乎意料,当时他还是个孩子,却非常狂暴,根本控制不住。然后我们真的互相殴打起来,最后还被带到了警察局。现在回想起来,最可怜的就是那个女孩了,在警察那儿一直哭。”

“最残酷的失恋。”笑子感慨道,然后问,“这是你和阿绀成为那种关系之后的事?”

“之前。”

“噢。”笑子眼睛盯着远方,像在追述自己的往事。

“你和阿绀,历史很长了。”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咯吱咯吱地嚼着奶酪吐司。

笑子唐突地冒出一句:“我喜欢阿绀。”然后自己倒上了儿童香槟,等我搅拌好后,慢慢地放到嘴边。“睦月,要是阿绀能给你生孩子就好了。”

听到这句过于荒唐的话,我不知该如何应答,但立刻猜测出老妈在电话中说了什么。“你不必在意我妈说的。”

笑子的表情马上紧张起来。

“上次瑞穗也劝我生个孩子,她说这是很自然的事。那个章鱼医生也这样说,结婚时也有人这样说。大家都很奇怪,为什么都在说孩子孩子。”

出乎意料,笑子没有哭。

“我想一直保持现在这样。”

“可以一直这样呀。”

笑子说:“可我妈说这样太任性,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的父母。”

“没有呀。”

不管我说什么,笑子都听不进去了。

“所以我和妈妈发生了争执,没有住在那儿,回来了。没想到五点左右你妈妈打来电话,说让我们找柿井咨询人工授精的事。”笑子满脸茫然地说,“大家这都怎么了?为什么不能一直这样?现在一切都那么自然,可是……”

现在一切都那么自然?“自然”这个词的意义暂且不论,看着笑子理直气壮地说出这句话,我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笑子吃完后把餐具摞在一起,站起身说:“我去睡午觉,睦月,如果你也睡,就先给你熨床单。”

我把餐具拿到水槽边,说:“好,一起睡午觉吧。但不用熨了,天气已经热了。”

熨床单是冬天的习惯。听不到回答,我关上水龙头,大声重复了一遍:“不用再熨了。”但还是没听到回应,回头一看,笑子就站在厨房的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