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2/2页)

阿绀很顽固。无论笑子是哭是喊,他都不走。被告知“绝交”也不理不睬,还带着新男友多次出入那个家。

“都让人无语了。”

我对男人间的情爱没有兴趣。不是为了那位两天后回来、幽灵一般活着的丈夫,而是为了笑子,我劝告阿绀:“你们俩缠缠绵绵的就好吧,为什么要特意来这里炫耀?”

阿绀怒视着我,眼神中甚至能感受到杀意。

“少管我!”

仅仅这一句话,我觉得五脏六腑都起了鸡皮疙瘩。

“你知道什么!我和睦月还有笑子,你知道什么!”

那是低沉的、充满愤怒的声音,却很平静,充满不容对方分辩的意志和魄力。我想那是拼死一搏的声音。

“阿郎。”吸完烟的千奈美说。

“干什么?”

“烟灰要掉了。”

一看,我手里拿着的烟,一整根都成了灰。

“我渴了。”千奈美说着站起身,“你也喝水吗?”

“不,不用。”我回答。

千奈美有一天出现在了笑子家。

“这是占部的姐姐。”

笑子对我如此介绍。根据我无法理解的“那些人的规则”,阿绀的新恋人占部——千奈美的弟弟——当时已经成了那个家的主要伙伴之一。

“阿郎。”在厨房喝水的千奈美大声喊道,“过来!”

过去一看,千奈美背对水槽站着。她伸开双手,似乎生气地索要拥抱。我一回应,便被紧紧抱住了,力气大得让人生畏,她将一条腿缠绕过来。

“不要离我太远。”她把头埋在我脖子上说,“在这儿的时候,不要去想那些来路不明的人。好好待在这儿。”

真实的千奈美,她的后背、头发、腰,还有腿。一个曾在其他地方过着别样人生的女人,在深夜的厨房里紧紧拥抱着我。我觉得几乎难以置信,似乎接纳了难以接纳的事情,又似乎飞来了不可能飞来的东西。

“我知道。”我说,“我都知道啊。”

臂弯里,千奈美使劲吐了一口气。

“可以了,你别忘了。”

她声音干涩地命令我。

和千奈美第一次见面那天,她在那个家里同周围格格不入。本来那个地方就净是些无业者、医生或者落魄的艺术家,忽然冒出一个光学机器公司的事务员,本身就很稀奇,而且竟然还是来听弟弟拉小提琴的姐姐。

千奈美按别人说的坐在了椅子上,一刻不停地吸起烟来。

“光学机器具体是什么东西呢?”

我觉得她希望有个人聊聊天,便问道。

“比如双筒棱镜望远镜、瞄准镜,还有天体望远镜、磁罗盘。”

很冷淡的回答。

“反正我就是个事务员。”

她只有喝酒的风格不输给那个家里的客人。就是与酒豪笑子比,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千奈美出现了好几次,却没顺利地融入其中。

“就不能开心点吗?”

嘴损的亚纪经常这么挑衅,千奈美却泰然地回答:“又没那么有趣。”亚纪不知为何很喜欢我,说:“都是阿郎惯的,这女人才这么放肆。”

能教训亚纪的只有阿绀,而能教训千奈美的只有她弟弟。

笑子和她丈夫兴致勃勃地看着我们。

“亚纪很像以前的阿绀啊。”笑子的丈夫说道。

总之,我被千奈美的什么地方吸引。那总是若有所思的表情,那令众人侧目的坦诚,那故作冷脸,却因为别人的笑话莞尔一笑的样子,我被这一切吸引。

第一次约她吃饭的时候,千奈美的回答是——你最好放弃。

“我结婚了,而且最反感吊儿郎当的男人。”

我知道千奈美在犹豫。

“只是请你吃个饭而已。”我看着她的眼睛,温柔地说道。

“好下流。”千奈美指责道,又补充说,“跟那个小孩去吧。”

她以“人生不会总顺心如意”结束对话。她的话本意是拒绝,但实际那不是拒绝,因为她表情半是迷茫半是敷衍地用了“顺心如意”这个词。

即使人生不会顺心如意,人也应该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

笑子最先看穿了我和千奈美关系的变化。

她说:“我们俩都被那对姐弟打败了啊。”我觉得这说法很奇怪,但好像确实如此。

我和千奈美开始单独见面,知道了彼此的身体十分契合,甚至曾经五个小时埋头于床事。千奈美依然把我当作“吊儿郎当爱玩的人”,说“根本没想过会为了这种男人离婚”,还冷淡地补上一句“但我爱你”。

人真是捉摸不透。

我们发觉了彼此的必要性,千奈美马上离了婚,一切都没让我知道。

“身为有夫之妇还勾引阿郎,真差劲。”

在那个家的院子里,她被亚纪责问的时候也面不改色,只说:“你知道什么!”

秋天,院子里开着鸡冠花。在那花的前面,亚纪和千奈美怒目相视。

我感叹,千奈美真是非常强大的女人。但亚纪从另一种意义上说也是很强大的女人。

“本来上床这种事就很俗套。说什么不上床就无法确认,你还真是个寂寞的女人。”

亚纪整个人都要撞过来一般口吐狂言。阿绀看不下去,叫了一声:“亚纪!”

“你闭嘴!”

千奈美打断了他的话。她的弟弟愉快地笑着,对自己的恋人说:“你被当弟弟管了哦。”

“我就算不上床,也了解阿郎。”

亚纪越说越来劲,我有些被打动了。虽说我已被那个家的气场过度同化,但对我而言,这话是身为男人的幸福。

“那个啊,”千奈美说,“其实上了床也会了解哦。”

两人针锋相对。我不知如何是好,笑子在我耳边小声说“真有趣啊”。笑子和千奈美有些相似。

那年的十二月,我和千奈美登记了。笑子发来贺电,亚纪发来唁电,都被千奈美撕掉扔了。

现在,千奈美睡在我旁边。关于那个不知何时达成的离婚协议,千奈美说“法律手续我很在行”,说“一开始就知道会和你结婚”,还说“也许你打算把我骗到手,不过是我骗的你哦”。

会有这种事吗?

这个不自在地坐在古怪的人群中间,长着一张亚洲小孩般的娃娃脸,却不停吸烟的女人。竟然是如此平凡的女职员千奈美“骗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