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第2/4页)

“我只不过是一个家庭主妇,我怎么可能知道这种事情呢?”

伊薇特稍稍注视了薇安妮一会儿,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她,然后后退了一步。“你是个不错的朋友,薇安妮·莫里亚克。”她低声说道。

薇安妮略微点了点头,簇拥着孩子们向门口走去。停在路边和朋友们聊天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如今就连简单的眼神接触都变得十分危险;友好的对话和黄油、咖啡和猪肉一样,再也不存在了。

走出店门,薇安妮在破损的石阶上停顿了一下,脚下一片茂密的小草上全都结了霜。她身上的冬衣是她用一块装饰着织锦画的床单缝制的。她还复制了自己曾在杂志上看过的一种样式:双排扣,及膝长度,并配上了她从母亲最喜欢的哈里斯花呢夹克衫上拆下来的大翻领和纽扣。这件衣服对于今天的气温来说已经足够暖和了。但她很快就会需要在毛衣和外套之间裹上好几层的白报纸了。

薇安妮在头上重新系好头巾,在下颚处打了一个死结,以抵御迎面吹来的凉风。树叶蹦跳着掠过石头走廊,翻着筋斗在她穿着长靴的脚下飞过。

她紧紧牵着丹尼尔戴着连指手套的手,走上了街道,一下子就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到处都是德国士兵和法国宪兵——他们有的坐在车里,有的骑着摩托,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冰冷的街道上,聚集在咖啡馆门口。

不管这里发生了什么,都不会是好事,而且远离士兵永远是上策——尤其是自从盟军在北非大获全胜以来。

“走吧,索菲和丹尼尔。我们回家。”

她试着在转角处右拐,却发现街道已经被设上了路障。街边所有的门都关着,百叶窗也拉得严严实实的。小酒馆里空无一人,空气中飘浮着一种可怕的危机感。

她尝试的第二条街也被摆上了路障,两个站岗的纳粹士兵举着来复枪对准了她。在他们的身后,德国士兵正朝他们所在的街道迈进,排成方队走着正步。

薇安妮抓起两个孩子的手,加快了步伐,可一条又一条的街道全都被拦截了起来,还有人把守。显然,这里正有什么计划要发生。客车和大巴车轰鸣着沿鹅卵石街道朝镇广场驶去。

薇安妮走到广场边,停下脚步,猛地喘息起来,把两个孩子紧紧拽在身边。

这里一片混乱。排成一队的大巴车正在卸客——全都是身上别着黄色五角星的人。女人和孩子们被推搡着轰到了广场上,纳粹们守在广场四周,迈着令人生畏的可怕步伐巡逻起来,而法国警察们则在忙着把人拉下大巴,拽下女人们脖子上的首饰,用枪口猛戳她们。

“妈妈!”索菲尖叫了起来。

薇安妮用一只手紧紧地捂住了女儿的嘴巴。

在她的左边,一个年轻的女人被推倒在地上,然后又被人扯住头发拽进了人群里。

“薇安妮?”

她左顾右盼,看到海伦娜·吕埃勒正提着一只小皮箱,手里还拉着一个小男孩的手,一个年纪稍大一些的男孩紧紧地靠在她的身边,两人胸前都别着代表他们身份的五角星。

“把我的儿子们带走。”海伦娜绝望地对薇安妮说。

“现在吗?”薇安妮边说边环顾着四周。

“不,妈妈。”年纪稍大的那个男孩回答,“爸爸让我照顾好你。我是不会离开你的。如果你放开我的手,我还是会跟在你的后面。我们最好还是待在一起。”

一声尖利的哨音在他们的身后响了起来。

海伦娜把那个年幼的男孩用力推给了薇安妮,让他紧紧地贴着丹尼尔。“他叫让·乔治,和他的叔叔一样。今年六月就满四岁了。我丈夫的家人在勃艮第。”

“我没有他的证件……如果我把他领走,他们会杀了我的。”

“你!”一个纳粹朝着海伦娜吼叫了起来。他走到她的身后,一把扯住她的头发,差一点把她拽到地上。她撞到了自己的大儿子,只见那个孩子努力地把她扶了起来。

“我们得走了。”薇安妮对索菲说,“快。”她一把拽过让·乔治的手,攥得他大声哭了起来。每一次听到他叫喊“妈妈”,她都会抽搐一下,祈祷他能够安静下来。他们飞快地穿过了一条又一条街道,躲开路障,绕过那些踹开房门、推搡着犹太人向广场走去的德国士兵。他们先后两次被拦截下来,又因为衣服上没有五角星而被放行。在一条泥泞的小路上,她不得不放慢了脚步,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即便两个男孩都开始放声大哭。

回到勒雅尔丹宅院,薇安妮终于停了下来。

冯·李希特的黑色雪铁龙轿车正停在院门口。

“哦,不。”索菲说道。

薇安妮低头看了看受到了惊吓的女儿,在那对自己深爱的眸子中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恐惧。那一瞬间,她知道自己需要做些什么了。“我们必须尝试挽救他,不然我们就和他们一样邪恶了。”她说。又来了,她憎恨把自己的女儿卷入这样的局面之中,可是她还有什么选择呢?

“我得挽救这个男孩。”

“你打算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薇安妮承认。

“可冯·李希特——”

仿佛是听到了有人在念叨自己的名字,这个纳粹军官一身戎装地出现在门口,身上还挂着各种夸张的装饰。“啊,莫里亚克夫人。”他说着,一边眯起眼睛一边朝她走来,“你回来了。”

薇安妮挣扎着让自己冷静下来,“我们去镇上采购了。”

“这可不是采购的好日子。犹太人正被集中在一起,准备被驱逐呢。”他朝她走了过来,靴子在潮湿的草地上留下了深深的脚印。在他的身旁,苹果树的树叶已经全都掉光了,空荡荡的树枝上只剩下了几根布条还在飘动着。红色的、粉色的、白色的,还有一根新的是给贝克的——黑色的。

“这个英俊的年轻人是谁?”冯·李希特边说边用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摸了摸孩子满是泪痕的脸颊。

“一个——一个朋友的儿子,他的母亲这个星期因为肺结核去世了。”

冯·李希特蹒跚着向后退去,仿佛她说的是黑死病似的,“我不想让这个孩子住在这里。明白吗?你立刻把他送到孤儿院去。”

孤儿院。玛丽特丽莎修女。

她点了点头,“当然,大队长先生。”

他做了一个弹指的手势,仿佛是在说,快走,现在就走,随即迈着步子离开了。没走几步,他又转过身来面对着薇安妮,“我要你今晚在家做饭。”

“我一直都在家里,大队长先生。”

“我们明天就要走了,我要你在我们离开之前给我和我的士兵们做顿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