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第3/4页)

一个纳粹把伊莎贝尔推进人群,每一次她停下脚步便会推她一把,直到最后一节车厢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把她抱了起来,丢进了车厢里。她踉跄着跌入人群中,差点摔倒。幸好其他人的身体帮助她站住了脚。人群还在不断地拥上来,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哭泣着紧紧攥着自己孩子的手,试图在人群找一块六英寸见方的地方立足。

铁栏杆遮挡住了窗户。在角落里,伊莎贝尔看到了一个水桶。

那里就是他们的厕所。

行李箱被堆在角落里的一堆干草垛上。

拖着那只每迈一步就疼痛难忍的脚,伊莎贝尔推开幽咽哭泣的妇女和她们尖叫着的孩子,来到了车厢的最里面。在一个角落里,她看到一个孤零零站在那里的女人,目空一切地将双臂抱在胸前,粗糙的灰色长发上盖着一块黑色的头巾。

巴比诺夫人笑了,瘀青的脸上露出了棕色的牙齿。看到自己的朋友,如释重负的伊莎贝尔几乎哭了出来。

“巴比诺夫人。”伊莎贝尔低语着,紧紧地抱住自己的朋友。

“我觉得你是时候叫我米舍利娜了。”她的朋友答道。她穿着一条过长的男裤和一件法兰绒工装衬衫,她触摸着伊莎贝尔破损、瘀青而又流血的脸颊,“他们对你做了些什么?”

“最恶毒的招数。”她说道,试图找回自己的态度。

“我觉得这还不是最恶毒的。”米舍利娜让这句话沉淀了一会儿,朝着穿着长靴的脚边的那个水桶扬起了头。随着人群的移动,地板抖动了起来,震得桶里的灰水不断从边缘处溢了出来。一把裂开的长柄木勺靠在水桶的一边。“喝点吧,趁桶里还有水。”她说。

伊莎贝尔用木勺盛了一勺散发着恶臭的水,强忍着恶心咽下了一口。她站在那里,递了满满一勺给米舍利娜,对方一饮而尽,还用袖子的背面擦了擦湿润的嘴唇。

“情况还会变得更糟糕的。”米舍利娜说。

“我很抱歉把你牵扯了进来。”伊莎贝尔说。

“你没有把我牵扯进任何事情里,朱丽叶特。”米舍利娜回答,“是我自愿加入的。”

哨声再一次响了起来。车门梆的一声关上了,把所有人都笼罩在了黑暗之中。随着螺栓被人拧上的声音,他们被锁在车厢里,火车颠簸着向前驶去。人们跌到彼此的身上,摔倒了。婴儿尖叫着,孩子们也呜咽了起来。有人在桶里小便,在汗臭和恐惧的气味中又加入了些许的尿骚味儿。

米舍利娜用一只手搂住了伊莎贝尔,两个女人爬到干草垛的顶端坐在了一起。

“我是伊莎贝尔·罗西尼奥尔。”她低声说着,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吞噬在了黑暗之中。如果她即将死在这趟火车上,她想要某人能够知道她是谁。

米舍利娜叹了一口气,“你是于连和玛德琳的女儿。”

“你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吗?”

“是的。你有着你父亲的眼睛和你母亲的脾气。”

“他被枪决了。”她答道,“他承认自己是夜莺。”

米舍利娜牵起了她的手。“他当然会这么做了。某一天,等你也做了母亲,你会明白的。我记得自己曾经认为你的父母不太般配——安静聪明的于连和你那有着铮铮铁骨的活泼母亲。我觉得他们没有任何共同之处,但现在我知道爱情多半是这个样子的。是战争,你知道的,它像碾压一支香烟那样摧毁了他,无法挽回。她试图拯救他,很努力,很努力。”

“她去世的时候……”

“是的。他没有打起精神,反倒开始酗酒,任由自己堕落下去。可他变成的那个男人并不是本来的那个他。”米舍利娜说,“某些故事注定不会拥有幸福的结局,即便是爱情故事,也许尤其是爱情故事。”

几个小时的时间缓慢地流逝着。火车时不时就会停下来装载更多的妇女儿童,或是躲避轰炸。女人们轮流站着或坐下,尽可能地帮助彼此。水桶渐渐空了,而尿桶则溢了出来,向四周泼洒着尿液。每一次火车慢下来时,伊莎贝尔都会推搡着钻到车厢边上,透过板条向外望去,试图看清他们所在的地方。可她看到的只有更多的士兵、警犬和鞭子……更多的妇女像牲口一样被人赶进了更多的车厢里。她们把自己的名字写在纸条或布条上,塞进了车厢墙壁的缝隙里,抱着一线希望,祈求有人能够记住自己。

到了第二天,筋疲力尽、饥肠辘辘又口干舌燥的人们全都保持着安静,节省着自己的唾液。高温和恶臭让车厢变得越来越难以忍受。

学会害怕。——这不就是盖坦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吗?他说薇安妮那晚曾在谷仓里提出过这样的警告。

伊莎贝尔当时还不能完全理解这句话,现在她懂了。她总是认为自己是无坚不摧的。

可她又能做出什么不同的选择呢?

“没有。”她对着黑暗自言自语道。

她还是会从头再来一次。

这还不是故事的结尾,她必须记住这一点。她活下去的每一天都是一次救赎的机会,她不能放弃,她永远也不会放弃。

火车停下了。伊莎贝尔睡眼惺忪地站了起来,身体还没有从审讯时被殴打的疼痛中缓过来。她听到了尖利的叫喊声和警犬的吠叫声,一阵哨音响了起来。

“醒醒,米舍利娜。”伊莎贝尔边说边轻轻推了推身边的那个女人。

米舍利娜侧着坐起身来。

车上的其余几十个人——妇女和儿童——也慢慢从恍惚的旅途中醒了过来。那些坐着的人全都站了起来,妇女们本能地聚在了一起,紧紧地贴着彼此。

巨大的车门轰隆一声打开了。阳光涌了进来,让所有人都暂时失明了。她看到了身穿黑色军装的党卫军军官还有他们身旁那些咆哮着、狂吠着的警犬。他们朝着车上的妇女儿童喊着听不懂的口令,但显然是在告诉他们:下车,前进,站好队。

妇女们在彼此的搀扶下离开了车厢。伊莎贝尔抓住米舍利娜的手,迈到了站台上。

一根警棍狠狠地击中了她的头部,害得她向一旁跌去,跪倒在了地上。

“站起来。”一个女人说着,“你必须站起来。”

伊莎贝尔在别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她晕晕乎乎地靠在说话的那个女人身上。米舍利娜站到她的另一边,用一只手抱着她的腰扶住了她。

在伊莎贝尔的左边,一条鞭子在空中舞动起来,发出了嘶嘶的声音,抽打着一个女人粉红的脸颊。只见她尖叫着捂住了撕裂的脸颊,鲜血从她的指尖流淌了下来,但她并没有停下脚步。

妇女们参差不齐地排成了几队,踩在高低不平的地上穿过了一扇四周围绕着倒钩铁丝网的大门。一座瞭望塔赫然耸立在她们的头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