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4年10月6日(第3/4页)

曼宁小姐哼了一声:“她的表亲?她这么跟您说的?她和埃玛·怀特才不是什么表亲呢!”

她说怀特和贾维斯在监狱里是一对臭名昭著的“伙伴”,比“恋人还要甜腻”。她说我会在这儿发现女囚们“出双入对”,这个情况在她其他工作过的监狱也不少见。她说,这都是寂寞的牢狱生活害的。她亲眼见过一些性格强硬的女囚害上了相思病,常常是因为喜欢上一个见过的囚犯,可那个女的不理她,或是已经有另一个更中意的伙伴。她笑道:“小姐,您得当心了,可别让哪个囚犯把您看作她的伙伴,这里过去还有女囚喜欢上看守的,最后不得不转移到别的监狱去。她们给带走时,那大吵大闹真是笑死人了。”

她又大笑起来,继续领我朝前走,我跟在后面,觉得不自在。之前我就听她们说起“伙伴”,我自己也用过这个词,可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一层意思。我不敢去想,自己差点就无知地为贾维斯做了传递她黑暗激情的媒介……

曼宁小姐把我带到一道牢门外,嘟囔道:“喏,这就是贾维斯心心念念的怀特。”我朝囚室看去,看到一个身材结实、脸色暗沉的年轻女子,眯着眼看着帆布包上歪歪扭扭的针脚。看到我们,她起身行了个屈膝礼。曼宁小姐说:“怀特,有关于你女儿的消息没?”她转头对我说,“小姐,怀特有个女儿,让姨妈监护了。不过我们觉得这姨妈不是个好人,是吧,怀特?我们担心她会让小姑娘也走上和她妈一样的路。”

怀特说她没有关于女儿的消息。见她看我,我转身离开。我问曼宁小姐告辞,请另一个看守把我带去男囚区。我庆幸能离开这个地方,即便是要踩上发黑的土地,雨水淋到我的脸上,我也庆幸终于可以走了。今天的见闻,那些生病的女人、自杀的女人、疯子的老鼠;那些“伙伴”、曼宁小姐的大笑……都让我心惊胆战。我记得第一次监狱之行后,我从里面走到室外干净的空气里,想象着自己把过去牢牢捆好,彻底遗忘。我的大衣被雨水淋得好沉,黑裙的褶边沾上了潮湿的泥土,显得越发暗沉。

我叫了马车回家,付钱时故意磨蹭了下,希望母亲可以看到,不过她没有,她在客厅考察我们的新女仆。那姑娘是博伊德的朋友,年长一些,没把鬼魂当一回事,只是表示希望填补这个空缺。我看博伊德是被母亲欺负得太久了,所以特地贿赂了朋友来做这份活儿,因为她朋友之前的报酬明明更好些。不过她说,可以接受一个月少一个先令的薪水,只要给她一间属于自己的小房间和一张床。她说在现在工作的地方,必须和厨子睡一间,而厨子“生活习惯很差”。除此以外,她说她有个朋友也住在泰晤士河附近,她希望能住得离她近些。母亲说:“让我想想。我们另一个女仆可不会喜欢你除了工作还有什么别的心思。你那朋友也应该明白,她不可以上这儿找你,我也不会让你提早收工去见她。”她说这些她都懂。母亲同意先试用一个月。她周六来。她是个长脸姑娘,叫瓦伊格斯。这个名字我还挺喜欢的,我从来就不怎么喜欢博伊德。

“真可惜她长得不好看!”普莉丝在她离开后望着窗帘的方向说。我笑了笑,但突然想到件可怕的事。我想到被家中少爷缠上的米尔班克的玛丽·安·库克。我想到了常在这里的巴克利先生,想到了华莱士先生,想到斯蒂芬那些时不时会登门拜访的朋友——我庆幸她貌不惊人。

也许母亲与我想法相同,听了普莉丝的点评,她摇摇头说,瓦伊格斯应该很能干。长得一般的姑娘通常都能干,也更加忠于主人。她的头脑应该很清楚,知道自己的位置,也不会为了点楼梯的咯吱声大惊小怪!

普莉丝脸色凝重。也难怪,她在沼府还有好些女仆要管教呢。

“在有些大宅子里,”今晚华莱士太太和母亲打牌时说,“女仆睡在厨房的货架上。我小时候,我们家总有个男仆睡在放碟子的箱子上。只有厨子才配有枕头。”她说她不知道我怎么能够受得了睡觉的时候,女仆在我楼上的房间里来回走动。我说为了泰晤士河的风景,我可以承受睡在女仆房下面。再说了,一直以来,只要女仆没被鬼魂吓坏,她们一天下来通常精疲力竭,回了房倒头就睡,根本做不了什么事。

“她们本来就应该这样!”华莱士太太大声说。

母亲请华莱士太太不要把任何我说的关于仆人的观点放在心上,她说:“和玛格丽特谈仆人,就像对牛弹琴。”

过了会儿,华莱士太太换了个主题,问我们能不能给她解释个奇特的现象。伦敦城里据说有三万名潦倒的缝纫女工,为什么她拿着不到一镑的工钱,连一个能在亚麻外套上笔直地缝一条线的女工都找不到……

我以为斯蒂芬晚上会来,并把海伦一起带来,但他没来,也许是下雨的关系吧。我等到十点上了楼,母亲拿来我的药。我穿着睡衣,披了条毯子,因为我把裙子脱了,挂坠盒露了出来。她注意到,说:“哦,玛格丽特!你有那么多漂亮的珠宝首饰,怎么偏偏戴这么旧的一根呢!”我说:“这是爸爸留给我的。”我没说这里面还有一小绺淡色的卷发,她不知道我在里面放了东西。她说:“但也不用挑这个又普通又旧的呀!”她说如果我想佩戴父亲留下的物件,我可以戴她整理出来的那些胸针或戒指,为什么偏偏要戴这条?我没有回答,只是把挂坠盒塞进了睡衣。它冰冷地贴着我的胸口。

我为她把氯醛33药水喝了。她看着我钉在书桌旁的图片,又看了看这本日记本。我合上封面,笔依旧夹在本子里。“这是什么?”她问,“你在写什么?”她说长时间伏案写日记很不健康,一来会把我带回过去阴暗的思想里,二来会把我累倒。我心想,如果你不想让我疲乏,为什么还专门给我喂药让我感觉困倦想睡觉?我没说,只是把日记本放到一边,等她走后才拿出来。

两天前,巴克利先生拿起普利西拉丢下的一本小说,翻了几页,嘲笑了一番。他从不把女作家当回事。他说,女人能写的东西,无非是“心灵的日记”——这个词一直印在我的脑海里。我想到我的上一本日记,里面浸透了我的心血,烧掉它所花的时间,真与传说中人类心脏火化的时间一样长。我要这本日记不同于上一本。我要这本不再把我带回那些思绪,而是像氯醛一样,把那些思绪彻底抑制。

啊!要不是米尔班克今天投掷过来的那些古怪暗示,这本日记本来是可以做到的。像之前一样,我把探访一一记下,把监狱之行细细回溯,但这些都没能让我镇定下来,我的大脑反倒变得像鱼钩一般锋利,钩住了每一缕掠过心头、扭动挣扎的思绪。“下次您睡不好时,”上周道斯对我说,“想想我们吧。”此刻,我还真是了无睡意。我想到那里的女人,在黑影憧憧的囚室里必须保持安静,然而她们依然躁动不安地在囚室里踱步。她们寻找着可以系在喉口的绳索,把刀具磨亮,以备划开皮肤。妓女简·贾维斯呼唤两层之下的怀特,道斯呢喃着牢房的诡异诗行。我的脑海里映出那些字句——我将和她一同吟诵,整宿不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