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2(第2/8页)

她的脸很快就变得光洁,她的烟也抽完了。然后她站起来,用手指捋了捋头发。“我该换衣服了。”她几乎有点害羞地说。我明白了她的暗示,说我该走了,然后她走了几步,送我到门口。

“谢谢你,阿斯特利小姐,”她说——她已经从托尼那里知道了我的名字——“谢谢你来看我。”她向我伸出了手,我也抬起手回应——然后想起我戴着手套——那个系着紫色蝴蝶结的手套——于是立刻抽回来,举起另一只没戴手套的手。她立刻又变成了那个镁光灯下殷勤的男孩。她挺直了后背,向我微微鞠躬,把我的手举到她的唇边。

我高兴得脸红了——直到我看到她的鼻子抽动了一下,才一下子明白过来她闻到了什么:大海的腥臭,酒、牡蛎肉、蟹肉、海螺,这些浸染在我和我家人手上多年的味道,我们已经察觉不到了,而现在我把它们伸到了巴特勒小姐的鼻子下面!我简直羞愧得想死。

我立刻把手拽了回来,但是她很快捉住了我的手,仍旧亲了一下,然后对着我的指关节哈哈大笑。我无法描述她眼中的神情。“你闻起来,”她慢慢地,边想边说,“就像……”

“像一条鲱鱼!”我痛苦地说。我的脸颊又热又红,眼里几乎有泪。我想她看到了我的窘态并心有歉意。

“一点也不像鲱鱼,”她温柔地说,“但是可能,大概,像一条美人鱼……”她正式地亲吻了我的手指,这次我没有躲开,最后我不再脸红,笑了起来。

我戴上了手套,隔着一层布,我的手指似乎在隐隐作痛。“你还会来看我吗,美人鱼小姐?”她问我,语调轻松,然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她似乎是认真的。我说,哦,对,我非常想再来。她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然后又向我微微鞠躬,我们互道晚安,最后她关上门,不见了。

我直愣愣地站在那里,面对着小小的数字“7”,和那张手写的卡片:姬蒂·巴特勒小姐。我发现自己无法挪步——简直无法动弹,仿佛我真的成了一条没有脚,只有尾巴的美人鱼。我眨了眨眼。我出汗了,汗味和她的烟味混在一起,让我睫毛上的蓖麻油流进了眼睛,引起一阵刺痛。我用手揉了揉——这只她吻过的手,然后把手指放在我的鼻子下面,透过手套闻了闻刚才她闻到的气味,然后脸又红了。

更衣室里非常安静。然后终于传来了她低沉的声音。她又唱起了那首关于牡蛎女孩和篮子的歌。但她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我意识到她唱歌的时候是在蹲着解鞋带,然后又站起来甩掉了束胸,或许还踢掉了裤子……

这一连串动作,她的身体和我刺痛的双眼之间,只隔了一道薄薄的门!

正是这个想法让我终于觉得该走了,然后我离开了她。

在和姬蒂·巴特勒小姐说过话、看过她的微笑、被她亲吻了手指以后,再看她的表演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立刻就感觉到多多少少比以往更刺激了。她可爱的声音,她优雅的举止,她潇洒的步伐——我好像与之共享了某种秘密,每次听到观众的欢呼或者叫她返场,都感觉到十分满足。她不再朝我抛玫瑰,她的玫瑰和以往一样给了前排最漂亮的女孩。但是我知道她看到了包厢里的我,因为我感觉到她唱歌的时候有时在看我,并且当她离开舞台之前向四面的观众行礼时,她总会特地向我挥一挥帽,点一点头,眨一眨眼,或者微微一笑。

但我也有不满意的地方。我看到了她洗尽铅华的样子,就很难忍受再和普通观众坐在一起听她唱歌,和他们分享她的一举一动。我很想再去拜访她,然而又害怕付诸实践。她曾发出过邀请,但也没说具体的时间,而且,那时候的我很焦虑,也很害羞。因此,尽管我常去游艺宫的包厢,听她唱歌,为她鼓掌,被她秘密地注视,我还是过了一个星期才去后台找她,面色苍白,冒着汗,忐忑不安地出现在她的更衣室门前。

但她十分友好地接待了我,诚恳地抱怨我怎么那么久都没有去找她。于是我们又轻松自如地聊起了她的剧院生活,我在惠特斯特布尔牡蛎餐馆的生活,我再也不紧张了。终于说服了自己相信她喜欢我,我才又一次去拜访,然后一次又一次地去。那个月我除了游艺宫哪儿都没去,除了她谁都没见——哪怕弗雷迪,哪怕我的表哥,甚至是艾丽斯。母亲开始对此皱眉,但是当我回家后说起我应邀去后台拜访巴特勒小姐,并且被她当作朋友的时候,她很吃惊。我在厨房干活干得比以往都卖力,我切鱼片、洗土豆、剁欧芹,把蟹肉和龙虾肉挖出来放进锅里蒸——我的动作如此迅速,几乎没有时间唱歌。艾丽斯会沉着脸说我是因为迷上了游艺宫的某个人而变无趣了,但是我近来也不和艾丽斯说话。每天晚上工作结束后,我都会闪电般地换好衣服,匆匆吃完晚餐,跑去火车站乘坐前往坎特伯雷的火车。每一次的坎特伯雷之旅都在姬蒂·巴特勒的更衣室终结。我陪伴她的时间比观看她演出的时间还多,更多时候看到的是没有化妆、没穿演出服,也没有明星架子的她。

随着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好,她也变得越发松弛自在,越发与我推心置腹。

“你一定要叫我姬蒂,”她早些时候说过,“那么我叫你什么呢?不能是南希,因为每个人都这么叫你。他们在家里都怎么叫你?‘南南’,对吗?或者‘南’?”

“南南。”我说。

“那我就叫你‘南’吧。可以吗?”可以吗!我像白痴一样点头微笑。能这样被她称呼,我愿意丢了所有的旧名字,或者干脆不要名字了。

于是她便叫我“嗯,南……”或者“上帝,南……!”慢慢地,变成了,“亲爱的,南,帮我把长筒袜递过来……”她仍旧不好意思在我面前换衣服,但是一天晚上,当我来到更衣室,发现她立起了一面小小的折叠屏风,每次我们交谈时,她都站在屏风那边,把她脱下来的演出服递给我,让我把她演出前挂在衣钩上的女装一件件递给她。我喜欢这样为她服务。我会红着脸用颤抖的手指叠好她的西服,悄悄把各种各样的衣料——笔挺的亚麻衬衫,丝绸的背心和长筒袜、羊毛的背心和裤子——贴近我的脸颊。每一件衣服都带有她的体温,都有着独特的气味。每一件衣服似乎都充满力量,在我被刺痛的双手上(或我的想象中)流光溢彩。

她的裙子和衬裙是凉的,并不会让我的手指灼痛,但我拿在手中依旧会脸红,因为我忍不住想象着它们包裹了她身上那些柔软而隐秘的地方,想到她穿上之后会变得温暖而潮湿,我的脸更红了。每次她从屏风后面出来,变回一个娇小苗条的女孩,用一条假辫子覆盖了她美丽迷人、参差不齐的短发,我都有同样的感觉:一阵失望和后悔迅速变成喜悦和疼痛的爱;我忍不住想要触摸她,拥抱她,爱抚她,这种感觉如此强烈,我只好抱起胳膊,生怕它们会飞出去紧紧抱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