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15(第2/4页)

我说:“不要这么难过好吗,泽娜?现在你是我在伦敦认识的唯一一个同类了。既然你也是一个人,我想,我们两个可以一起试试?我们可以找个房间,那种寄宿的房子。你可以找个工作,当女裁缝或者打杂,我再买一件西装,等我的脸好了以后——嗯,我知道一两个赚钱的办法。我们一个月就可以赚回你的七英镑。我们很快就可以攒够二十镑了。那时候你就可以去殖民地了,而我——”我深吸一口气——“我可以和你一起去。你说他们总会需要房东,他们肯定也需要妓女吧,哪怕是在澳大利亚……”

我小声嘟囔的时候她看着我,然后靠过来亲了我一下,非常轻地点在我的嘴唇上。然后她又转过身去,最后我睡着了。

我醒了以后,天已经亮了。我听到女人们咳嗽和吐痰的声音,她们用低沉而带着怒气的声音讨论着昨晚,以及必须挨过的今天。我闭上眼,用手捂着脸。我不想看她们,也不想看这个我现在必须和她们共享的肮脏世界。我想到了泽娜,以及我对她说过的计划,我想这一定会很难,非常难,但是泽娜会帮我度过最困难的时候。没了泽娜,那可真是太难了……

于是我把手从脸上移开,看着床的另一边,然而床上没有别人。泽娜走了。钱也不见了。她按照佣人的习惯起得很早,并且离开了熟睡的我,让我身无分文。

我终于明白了这一切,大脑一片空白。我已经十分头昏脑涨,不能再更昏,已经够狼狈,无法更不堪了。我从床上起来,把裙子从床垫下拿出来——皱得更厉害了——然后穿上。旁边那张床上的女醉鬼花了半个便士买了一盆温水,站在里面洗了以后,把剩下的水给我,让我擦了擦脸颊上剩余的血迹,梳了梳头发。我在墙上贴着的镜子前看了看自己的脸,我的脸像个放在油灯下的蜡像。当我穿上鞋时,我的脚仿佛尖叫了一声:这双鞋是我当男妓的时候穿的,现在要不是我的脚变大了,就是我已经习惯了软皮子。之前走到基尔伯恩路时我的脚已经磨出了水泡,现在水泡磨破了,长筒袜也磨坏了。

这个寄宿公寓不允许房客逗留到中午,十一点的时候来了个女人,用一把扫帚把我们撵出去了。我跟着那个女醉鬼走了一段路,当我们在麦达维尔[55]分别的时候,她拿出最小的一卷烟,卷了两根细得跟棉线一样的烟,给了我一根。她说,香烟是治疗瘀青最好的药。我坐在一张长椅上,抽得手指都被烫到了,然后我想了想自己的窘境。

我的情况,熟悉得让人觉得荒谬。四年前,当我从斯坦福希尔逃走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寒冷、病态而狼狈。然而,那时候我至少有钱,有漂亮的衣服,有食物,有香烟,虽然不足以让我快乐,也足够我生存一段时间。现在,我一无所有。我饿得头晕眼花,而且宿醉未消。如果我想用一个便士买个鳗鱼卷,就得去乞讨,或者像泽娜建议的那样,到滴着水的墙下去卖身,看看运气如何。乞讨的想法我不能接受——两周前我走在戴安娜身边的时候,那些绅士还在赞叹我那裁剪精良的西装和闪闪发亮的袖扣,现在我又怎能向他们乞讨硬币和同情?想到要卖身给他们中的一个,被当作女孩来对待,就更糟了。

我站起来——一直坐在长椅上太冷了。我想起泽娜昨天晚上说的,我必须去找我的亲友,找一个能收留我的人。我告诉她我一个熟人也没有,但现在我想起来了,毕竟我还有一个地方可以一试。我并没有想到我在惠特斯特布尔那个真正的家,好像于我而言,我已经永远和他们了断了。相反,我想起一位曾经像母亲一样对我的女士,还有她那对我就像姐妹一样善良的女儿。我想起了米尔恩太太和格蕾西。这一年半以来我都不曾和她们联系。我曾经许诺去看望她们,但是从来没有这个自由。我承诺过给她们寄去我的地址,但是从来没有给她们送去只言片语说我想念她们了,也没有给格蕾西寄过生日贺卡。事实是,从我刚到费里西蒂,度过那陌生的头几天后,我就再也没有想念过她们。但是现在我想起了她们的善良,简直想哭。戴安娜和泽娜都抛弃我了,但是米尔恩太太会收留我的,我敢肯定!

于是我从麦达维尔走到了格林街——我走得像爬一样,痛苦,耻辱,还有箍得紧紧的鞋,让我仿佛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我终于走到那栋房子跟前,它看起来很破旧——我知道会是这样的,当你从一个豪华的地方离开,就会觉得原来住过的地方变差了。房门前没有花了,也没有三条腿的猫,不过此时是冬天,街上寒冷而荒凉。我只能想到自己的窘境,当我按响门铃,并没有人应答,我心想,我就坐在台阶上等着,米尔恩太太从不会出门太久,如果我在寒风里冻僵了,倒是正适合我……但是当我把脸贴在门边的窗户上,看到了客厅的墙,那里原来是格雷西贴的图画,《世界之光》和印度神明,还有别的画,但现在墙上光秃秃的,只留下了图画曾经贴在那里的痕迹。看到这一幕,我颤抖起来。我惊慌地抓住门环开始猛敲,并对着门上的邮件投递口大喊:“米尔恩太太!米尔恩太太!”又喊,“格蕾西!格蕾西!”但是只听到自己的回声,客厅里仍是黑暗一片。然后我听见有人在我身后喊,是别的住户:“你是在找那个老太太和她女儿吗?她们走了,亲爱的,一个月前就走了!”

我转过身来向上看。有个男人站在阳台上对我说话,并朝着房子点了点头。我痛苦地仰头看着他问,她们去哪儿了?

他耸了耸肩说:“去她姐姐那儿了,据我所知。老太太秋天的时候身体很不好,她女儿又是个傻子——你知道的吧?她们的亲戚觉得留她们俩在这儿不合适。她们走的时候把家具都搬走了,我猜这栋房子是准备卖了……”他看了看我的脸颊说,“你的黑眼圈真是可爱,”他说得好像我不知道自己有了黑眼圈似的,“就像歌里唱的不是吗?不过你只有一只!”

我瞪了他一眼,他笑起来,我不由得发抖。一个金发小女孩出现在阳台上,站在他旁边,抓着扶手,把脚跷在栏杆上。我问他:“那这位女士住在哪里,她姐姐住在哪里?”他摸了摸耳朵,想了一会儿。

“哦,我确实听说过,但是我忘了……我想是布里斯托,或者是巴斯……”“那就是不在伦敦?”“哦,对,当然不在伦敦了。可能是布莱顿?”我扭过头去,看着米尔恩太太的房子,看着我过去住过的房间的窗户,还有我夏天时喜欢坐在那儿的阳台。当我再次看那个男人的时候,他把小女孩抱在怀里,微风吹动了她金色的头发,发丝飘在那个男人脸上。这时我想起这两个人了,他们是听曼陀林时拍着手的父亲和女儿,在那个温暖的六月晚上,我遇到戴安娜的那个星期。他们是从老屋搬迁过来的。有着浪漫名字的义工来看过他们。弗洛伦丝!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记得她。我有一年多没想起过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