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4

“真是的,”米拉环顾着瓦尔那乱七八糟的客厅,到处都是纸、油印传单和小册子,“据我所知,凯拉留在伊索家了,哈利都气炸了。他说了一些很恶毒的话。你当初说的是对的,他一开始就没当真。”

“男人啊。”瓦尔一脸嫌弃地说。

米拉看着她:“我很久没看见塔德了,出什么事了吗?”

瓦尔的嘴唇抽动了一下:“哦,都过去了。”

“你还好吧?”

瓦尔点燃一支烟:“最近我们似乎都有点儿忧郁。嘿,忧郁的词源是什么,英语专业的?”

“我不知道。你们怎么了?”

“不是塔德的原因。我觉得不是。总觉得,我比自己想象中更在乎他。那是我的问题。有些人的问题在于他们觉得自己很在乎别人,其实不是。而我的问题却是,我总觉得自己不那么在乎,觉得没他们我也可以过得很好,可最后却发现我比自己想象中更爱、更需要他们。可这一次,我不这么觉得。我觉得愧疚。一旦你开始质疑自己的行为,一旦你开始觉得自己在某些事上做错了,那么,一切就都摇摇欲坠了,因为上一周的错误行为可能是十五年前一次选择的结果,你会不由得质疑所有的事情,所有的。”

瓦尔把脸埋进掌心。

米拉担忧地看着她。她从没想过瓦尔会和其他人一样脆弱,她下意识地把瓦尔当成了超人。可是,现在,瓦尔在发抖。

“发生什么事了?”

“那是复活节期间的事情了。”她说。

复活节期间,克丽丝放假回家了。那是圣诞节过后她和瓦尔第一次见面,她们自然形影不离。克丽丝回家的那晚,她们聊到很晚。她们想单独聊天,不希望塔德在那儿,可是塔德坚持要留下来。当时的气氛很尴尬,她们很生气,但瓦尔不想伤害他。最后,大约凌晨两点半时,他终于去睡了,她们于是可以单独聊天。她们一直聊到天蒙蒙亮,然后亲吻、拥抱了对方才回到各自房里。

第二天,塔德生气了。她们早上七点才回屋睡觉,下午才起床,他从早上醒来就被晾在那里大半天。他因为前一晚被她们排斥而生气。瓦尔刚起床,还没来得及喝咖啡,他就朝她撒气。他怒气冲冲地看着她,还尖刻地批评她晚睡。她没理会他,就坐在那儿喝咖啡。他于是默不作声,开始假装看《时代》,把杂志翻得哗哗响。

“你让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不相干的外人,”他突然说,“昨天晚上,你和克丽丝根本就不想和我说话。你们也一句话都没和我说,好像当我不存在似的。你无视我!”他说着站起来,走到炉子旁边,对着空咖啡壶咒骂了几句,把它呯的一声放在炉子上,“我还是不是这个家里的一分子了?”

如果瓦尔完全醒了,也许她会采取不同的处理方式。可她当时抬起头,讥讽地看着他,冷冷地说:“很明显,你不是。”

仿佛当头一棒,他脸色都变了。一瞬间,她觉得他快要哭了。看他这样,她觉得很内疚。她想过去抱抱他,跟他道歉,但已经太晚了。他摇摇晃晃地站在那儿。

她试图补救,于是温和地说:“至少,在我和克丽丝的关系面前是这样。毕竟,她是我的孩子。我们很亲密,而且我们很久没见了。我们也想有独处的时候。”也许会没事,她也拿不准。她伤害了他,也将为此付出代价。也许他心里明白,却不会轻易地原谅她。即便那时,她还倔强地以为,也许会没事的。她又补充道:“塔德,其实你是我生命中很小的一部分。你一定得明白这一点,我快四十一了,我的人生很复杂。你闯进来,说我们在一起,我同意了,于是你好像以为这样就可以永远进入我的生活。你怎么会这么想?你有问过我,是否希望你永远留在我的生活中吗?你就那样闯进来,完全不顾别人的感受。你表现得好像我们结婚了似的。听你的语气,就好像我只能和你上床,再也不可以和别人上床了似的。不可能!”

她一股脑儿说完了这些。塔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从厨房走出来,来到客厅,抱着头坐在那儿。

她喝完了咖啡。她当时又急又恼,没想到自己竟然那么生气。“爱情。”她自言自语着。她觉得,爱情让你隐藏自己的不快,所以,当它发泄出来的时候,就成了有毒的东西。但她不觉得愧疚,如同她欺骗他时一样。这时,克丽丝摇摇晃晃地走进厨房,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塔德怎么了?”

瓦尔告诉了她。克丽丝“嗯”了一声。昨天晚上,妈妈没让塔德走开,她还在生妈妈的气。可今天早上,她又觉得妈妈太不近人情:“你不觉得那样说太无情了吗?”

“没错,是很无情!”瓦尔愤怒地吼道,“你觉得我什么事都能处理得好,是吗?”

“好像是的。”克丽丝说。瓦尔真想扇她一耳光。

她做好早餐,让克丽丝回客厅去叫塔德。他不吃。于是,她们一边吃东西,一边安静地看《时代》。这时,两人都已清醒,偶尔也会交谈几句。瓦尔还在生克丽丝的气,所以有点儿爱搭不理。

“对不起,”克丽丝说,“只是,他看起来很可怜。我从客厅路过的时候,还以为他在哭呢。我一直觉得你应该能治愈每一道伤口,让一切好起来,但如果你没那么做,就是你的不对。”

“是啊,”瓦尔苦涩地说,“我当然能。我就必须否定自己的感受。因为人们就希望母亲那样做。”

“我知道,我知道!我说了我很抱歉。”

“孩子啊。”瓦尔喃喃着,“作为母亲,就不应该有自己的情感,以便成为别人永远的慰藉吗?”

克丽丝看着她:“要不是我很了解你,我会觉得你在内疚呢。”

瓦尔把脸埋进掌心。“我确实很内疚,我伤害了他,心里也不好过。”她抬起头,“更糟的是,我想伤害他。我一直感觉被限制着。我想伤害他已经很久了。”

傍晚时分,瓦尔平静了一些,不再对塔德那么生气。她闻到客厅里有大麻的味道,知道他抽大麻是为了麻痹自己的感觉。她心中对他充满歉意,他看上去非常无助。伤害一个无助的人,是不可原谅的。她走进客厅,坐在塔德旁边的椅子上。

“塔德,对不起,我刚才说了那么残忍的话,”她说,“我很生气,而且觉得自己已经生气很长时间了,却不自知,所以,才以那样的方式发泄出来。我真觉得你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如果你现在还在意这个的话。”

他猛然抬起头:“你和别人上过床吗?”

“什么?”

“你听见了,瓦尔!你到处和人上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