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莫道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后羿与嫦娥的故事

如果有这样一个男人，在一天的辛苦工作之后，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家，却意外地发现家中已空无一人，他朝夕相伴的妻子已经离家出走，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反正她再也不回来了，也回不来了。面对这样的现实，我不知道其他国家的男人会有怎样的感受，但我知道对于中国男人来说，这绝对是一个令人沮丧、甚至是令人悲哀的现实。

在数千年前，第一个碰上这种倒霉事的男人，他的名字叫：后羿。

我在上一回里说过，后羿他其实不姓后。“羿”的确是他的名字，但“后”是人们对他的尊称，是古代对远古时期曾经做过部落首领的英雄的一种尊称，比如说周人的始祖就被称为后稷。

从这个称呼我们就可以看出来，这个“羿射九日”的大英雄，他一定当过古代部族的首领，至少也是个成功男士。但就是这样一个成功男士，在下班回家之后，发现他的老婆，他美丽的妻子嫦娥离家出走了，而且是出走到了永远不能再回头的月宫里！

对于后羿与嫦娥的婚姻与爱情来说，嫦娥的奔月是一个重大的节点。民间关于后羿与嫦娥的爱情故事至少有三种以上不同的版本，但不论对于哪一个版本，这个嫦娥奔月的节点，也就是嫦娥离家出走的这个节点却是完全相同的。所以我觉得，要想准确地解读嫦娥与后羿的故事，对于这个节点的准确把握至为关键！也就是说，在嫦娥后羿的故事里，最重要的问题是：嫦娥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她是怎样离家出走的？

一个女人离家出走，放在现实生活里，不外乎有这样几种原因：第一种是她变心了，于是她就跟着别的男人私奔了；另一种是她的男人变心了，她对她们的婚姻与爱情彻底绝望了；还有一种可能是，她只是对现在的生活感到厌倦，她要换换环境，寻求一种改变。这一种和前两种不一样，这样的女人有一天会回来的。再有一种可能就是不可抗力的因素，就像天灾人祸，灵异事件，你永远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事实已经就是这样，不知道为什么，等你回到家里，那个叫做“妻子”的女子，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不见了。

嫦娥到底属于哪一种呢？

如果我们可以乘坐神舟六号，开启一段踏月之旅，让王志的《面对面》采访一下千年寂寞的嫦娥那就好了。我估计嫦娥对着摄像机，对着一脸忠厚的王志，只会轻启朱唇，说一个字——药！

事实上药才是关键，不论嫦娥的出走属于哪一种可能，促成她奔月的直接因素，都是那包西王母炼制的长生不老药！

药是后羿从西王母那儿讨来的，后羿为什么要求长生不老药呢？原因很简单，可以不死。是让谁不死呢？最标准的说法是后羿想让自己和嫦娥都能不死长生，永浴爱河。

说是后羿取回了不死药，就交给了嫦娥，让他保管起来。可是后羿有个居心叵测的学生，叫逢蒙。这个逢蒙心术很坏，却有小聪明，在后羿的学生里显得很突出，后羿还很相信他，就不经意中让他知道了这个不死药的秘密。有一天，那天应该是那年的八月十五，后羿出差了，不在家。逢蒙冲进后羿家中，拿刀威胁嫦娥交出不死药，否则就要行凶。嫦娥一个弱女子啊，怎么办呢？在紧急关头，她临危不惧，与逢蒙有一番智斗，最后在情急之下，将不死药吞了下去。这不死药原是两个人的份量，她一个人吞了下去，明显服用过量了，当时身子就轻轻飘起，奔月而去了。这是嫦娥故事是最为流行的逢蒙版本，也是传播最为广泛的版本。这个版本里，嫦娥的形象是光辉的，甚至是伟大的。为了捍卫爱情和理想，她像刘胡兰一样义无反顾，最后告别了她的爱人、她的人间，飞到了寂寞的广寒宫里，可以说是——“生的伟大，飞的光荣！”

但要注意一点，在这个版本里，最为关键的人物是谁啊？是逢蒙！是这个在后羿和嫦娥的爱情故事里横插一杠子的家伙！

逢蒙的出现，就像一招“天外飞仙”，让一个本来是浪漫版的爱情故事，变成了阿庆嫂版的智斗故事。因为逢蒙的出现，后羿基本上就没他什么事儿了，他除了在开头作为道具出差去了，然后就是在结尾部分出差回来了。虽然后羿气得要杀逢蒙，但不论杀着没杀着，都改变不了他与嫦娥最终要两地分居的局面了。也就是说，在情节的高潮部分，根本就没他后羿什么事！后羿，这个本来应该是嫦娥故事里的男一号、男主人公，一下子从主角变成配角了！

我以为，这就可以看出逢蒙这个版本的漏洞所在。嫦娥与后羿的情感故事的发展，是靠逢蒙这个外力改变的，也就是说，对于嫦娥与后羿的爱情来说，逢蒙的出现纯粹就是个外因，而在这种版本里，他们的情感发展是靠外因改变的，而不是靠内因改变的。于是，这种改变在我看来，就显得有些牵强了。事实上，最早记载嫦娥奔月故事的几部典籍里，都没有提到逢蒙这个人。所以我以为，只有抛开逢蒙这个人，嫦娥与后羿的情爱纠葛，我们才能看得更透彻些。

还是要回到药上面来。后羿到底有没有把这个可以决定他和嫦娥一生的不死药交给嫦娥来保管呢？

抛开逢蒙的那个版本不谈，剩下的几个故事版本里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是不一致的。

有的明确是说后羿讨来不死药后交给了嫦娥，说选哪个良辰吉日两人举行个什么服食仪式再吃的。

有的没说，但透露出来的信息却是后羿并没有将药交给嫦娥来保管。这可以从李商隐最有名的那句诗里看出来。李商隐的诗是这么说的“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辰。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前两句不谈，那是写景引起话题的。第三句很关键，先不管嫦娥奔月之后应不应该后悔，问题是这个导致奔月的灵药它是“偷”来的。这还得了，很多人肯定都不能接受，嫦娥这么冰清玉洁的美丽仙子，怎么可能去干偷这样的事呢？李商隐他又凭什么这么说嫦娥呢？

先从“偷”这个字说起。

鲁迅先生笔下的孔乙己有句名言，当别人指责他偷过东西的时候，他振振有词地说“读书人的事，怎么能说偷呢？”他的意思是那要说“窃”！。其实李商隐的偷药之说就是从窃药之说而来的。最早记载“嫦娥奔月”的是《淮南子》，书里说“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姮娥窃以奔月。”一个“窃”字，可以反映出后羿从西王母那里取回的长生不死药并不是交由嫦娥来保管的，否则嫦娥也就谈不上一个“窃”字了，所以李商隐才跟着《淮南子》说嫦娥的药是偷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