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27

这场罕见的争吵发生在快要吃午饭的时候,贞之助、悦子都不知道,阿春也正好出去办事了。而且,自始至终谁都没有高声大叫,只是在餐厅里关着门用平常的声调交锋,所以厨房里的女佣们也没有察觉。只是刚才这非同寻常的砰然巨响,吓了阿秋一跳。她跑到走廊里来,然而走廊上寂无一人。她把餐厅的门拉开一道缝往里面瞅时,不见一直在场的妙子,而幸子和雪子正在从餐具柜的抽屉里拿出桌布,收拾小花瓶。

“什么事?”

“没什么,好像是……”阿秋惊惶不安地把头缩回去。

“小妹刚才回去了,只有太太和我吃饭。”雪子说。

“难得有机会,这样的话还是和她讲明白为好。”事后,雪子只是对幸子讲了这一句话,便像是把这事忘了似的,而那天上午发生的事,终于没让悦子和贞之助察觉到就过去了。只是第二天终日不见妙子露面,悦子和阿春感到诧异:

“今天小姨是怎么了?”

“……是不是感冒了?”

幸子也不动声色地说:“今天小妹可是难得缺席一次了。”暗地里却担心说不定妙子暂时都不来了。

然而,第三天上午,妙子却若无其事、满不在乎地来了,而且毫无拘束地跟雪子讲话,雪子也高高兴兴地回答。妙子说奥畑像是不去满洲了,雪子只漫应了一声“是吗”,此后就谁也没再提这事了。

又过了几天,幸子和雪子在元町的街头,偶然遇见了井谷,听她说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井谷想在近期内把美容院转让他人,再度赴美国研究最新美容术。井谷的一些朋友劝她说,当今正处在世界动乱之中,担心美日之间会发生冲突,还是等一段时间为好。但井谷认为,这种担心并非等到某个时候就会消失,即使发生什么争端看来也不会那么快,所以她要抢在冲突发生之前去一趟。据说近来旅行护照也相当难办,不过她有特别的门路,各种手续也办完了,预定在美国待半年到一年。短短的一年半载,照说用不着把一个旺铺转让他人,但她实际上多年来一直想去东京发展,所以想趁此机会离开神户,回国后在东京开店。

幸子她们并非初次听说这件事,去年井谷中风多年的丈夫去世时,也听她说过这个计划。现在亡夫的一周年忌辰已过,她终于下决心将计划付诸实施。而且,她以平日那种大刀阔斧的作风处理事务,准备马上离开神户,店铺的买主也定了,转让手续也办好了,连船票都定好了。她说:“如果这件事在朋友之间传开了,肯定会有人要举行欢送会什么的。但是,因为时局的关系,我想避免这类活动,再加上行期急迫,实在没时间领受诸位的盛情,请恕我任性,我准备连挨家挨户告别的形式也免了。”

这天晚上幸子和贞之助合计了此事:不管井谷本人怎样说,她那个美容院在神户颇有名气,她也算是个知名人士,总不会没人发起什么活动。特别是雪子的事情承蒙她多方照顾,所以,如果其他人没有举办欢送会,我们也得设宴为她饯行。但第二天早晨很快就收到了井谷发来的一张铅印通知书,写道坚决谢绝欢送会之类,而且她预定乘坐明晚夜车去东京,开船之前住在帝国饭店。所以,幸子她们已经没有时间在任何地方招待她了。这样一来,三姐妹只有买点什么礼品,在今明两日内去向她道别。由于一时难以选定礼品,这一天终于没去成。第二天早晨贞之助走后,幸子正在和雪子商量买何礼品,这时,井谷突然来了。

“难得您这么忙还来了。欢迎,欢迎,我们还说今天三个人去拜访您呢。”幸子说。

“不,请不必费心了,即使有劳你们跑一趟,我那间店铺已经出让了,冈本的那栋房子准备叫弟弟夫妇住,他们今天就搬去,正弄得乱七八糟的……所以,倒不如我来登门辞行。因为没有时间,哪一家我也没去,只有您府上,我不来一趟总觉得过意不去,再加上还有话想跟您讲。”

“不管怎样,您请进来坐坐吧。”

井谷看了一下手表说:“那我坐一二十分钟吧。”说着走进了客厅。

“我在美国待不了多久,很快就回来,可是,不会回神户了,我一想到这里就有些依依不舍。特别是府上的各位,无论是太太,还是雪子小姐、小妹,我这样说有些失礼,都是我非常喜欢的人……”井谷还是那张快嘴,想在短时间内把要说的话全说出来,她一个人滔滔不绝地说,“你们家三姐妹,各有特色,虽然相似但各有鲜明的个性,真是清一色的好姐妹。老实说,对神户这块土地我倒不那么留恋,可一想到再也不能跟长期交往的府上诸位,像过去那样亲密相处,我就感到无比遗憾。今天能见着您二位,我很高兴,遗憾的是没见着小妹……”

“照说小妹马上就会来了,我这就去打个电话吧。”幸子说着要站起来。

“不用,不用,”井谷欠了欠身子又说,“虽然遗憾,也只好请你们向小妹致意了,哎,虽然在神户见不着你们了,可是,离开船还有十来天,如果方便的话,请你们三位到东京去一趟可好?”接着她又说,“不,不是要你们去送行,其实,我想在东京给你们介绍一个人……”

井谷说到这里告一段落了,接着又说:

“在这里,当着小姐本人的面,在这种慌忙的时刻提出这件事,也许不太合适,但是,在我离开神户的时候,最大的一件心事就是未能尽力促成雪子小姐的婚事而要就此分别。真的,不是我说奉承话,像雪子这样的好小姐,家中又有这样好的姐妹,真是世上少有。每当我想到这里,总觉得是我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就溜之大吉了。我迫切希望哪怕到了这时候,也要尽可能把小姐的婚事弄出点眉目来,了却我这件心事,所以我要向你们介绍一下这个人。

“这家人的姓名大概你们也知道,就是明治维新时代立过功勋的公卿华族御牧子爵。不过,为国事奔走的是他的祖父广实,而现在的户主广亲是广实的儿子,这个人年纪相当大了,他曾经在政界活跃过一个时期,参加过贵族院的研究会,现在已经回到祖籍京都,在别墅里悠闲地过着隐居生活。

“我因偶然的机会有缘认识了御牧家的庶子御牧实。听说他从学习院毕业后进入东京大学学习理科,中途退学,去了法国,在巴黎学了一个时期绘画,还研究过法国菜,还有其他什么的;但是,总之是哪一样也没搞多久。后来又去了美国,在一所不太有名的州立大学修航空专业,总算在那所大学毕了业。毕业后他也没回日本,在美国到处流浪,还去过墨西哥和南美。在那一段时间里,有一阵子国内的汇款也断绝了,为生活所迫他也干过餐馆的厨师和招待。另外,他也重操旧业画过油画,还尝试过建筑设计。他凭着生性机灵又加上容易见异思迁,做过各种各样的工作,倒是航空专业从学校毕业后就完全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