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E 如人饮水

老实说,E小姐不算是我的朋友,至多算是一个旧相识。但不知为什么,我就是想写写她,和她的故事。

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是一家公关公司的项目负责人,经常会做一些明星和品牌的活动。第一次和她打交道,是在某一次出差。她做的品牌活动邀请了我要采访的某个艺人,于是我飞到上海去采访,她所在的公关公司提供机票和住宿。

那次我起床晚了,误了飞机,改签之后没有赶上另几家媒体的大部队,于是入住酒店的时候和她拼一间房间。

行程很紧张。我白天到了之后就采访,晚上赶稿——第二天一早要交的四千字大稿。和我一个房间的她开着电视在看偶像剧。

我自己值得称道的能力不算多,其中有两项是确实令自己满意的。

1 . 进入工作状态的时候,环境再喧嚣,我也不受影响,沉浸在工作的世界里不为所动。

2 . 我并没有比别人嘴巴严,也并没有很善于倾听。但不知道为什么,陌生人第一次见面总是会对我敞开心扉,讲他们过往的情事和家事。

这两项“能力”大概让她看中了我。

写完稿子以后,我把电脑一合,就听她说:

“你终于写完了!我等了半天了!你快看电视上那个人,就这个男主角,他长得好像我的一个前男友喔!”

当时,这出偶像剧刚刚播出几集。我看了一眼,这种阳光小帅哥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但我也完全可以想见,如果放在现实生活中,如果真的是“很像这个男主角”,一定是谁都不能否认的帅了。所以,我一半出于礼貌,一半发自内心地说:“哇!你好幸福啊!”

然后,她就打开了话匣子,跟我讲述她的一些情感经历。

她讲得很闷,又很零碎,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件。无非是“他长得很帅,又对我很好很好”“和他分手是我到现在最遗憾的事”“处女男多极品,我的历任处女座男友都不堪一提”之类。

我发现,和她的絮絮讲述相比,就连这个场景简陋、台词浮夸、剧本拖沓的偶像剧都实在是好看得不得了了。

虽然显得不太厚道,我必须跟读者交代清楚一件事:我并不太相信她说的她的那些情感经历。

这个判断出自于她的外貌,她并不是一个会吸引异性的人。

她有点胖,而且不是雪白丰腴的那种胖,是骨架大且壮实的那种胖。肤色也没有很好,黑且黄。我对同性的外貌判断有点接近男性:五官的分布事实上不是最重要的,身材和皮肤往往是决定一个女人是否能归为“美人”的核心元素。

而且,她似乎并不是一个善于修饰自己的人。她的穿着很中性,一身运动打扮,球鞋有点脏,头发有点枯黄。

讲完了情史,她又开始给我普及护肤常识。

“我刚刚在浴室看了一下你的化妆包,你怎么还在用一般的保湿面霜?跟你说,这可不行。二十五岁过后就得开始抗衰老了,日霜晚霜一定要分开,抗皱的眼霜也必须得用起来了,面膜每天晚上都得用,你的‘我的美丽日记’根本就不行,至少也得用娇韵诗这一个层级的,有条件的话最好是La mer(海蓝之谜),否则,过了三十岁,有你后悔的!”

我不喜欢她这种强势的推荐,也不喜欢别人翻我的东西,而且,我再不厚道地说一句,我俩同岁,但我的皮肤状态应该比她好一点。

说了一晚上,她终于困了。我也带着倦意很快进入梦乡。

第二天早上,她早早地就起床收拾东西,赶六点的飞机。而我的飞机是中午的,所以我可以多睡很久。

过了几个小时之后,我起床洗澡,发现自己带的洗发水瓶子已经见底了,打算用酒店提供的小包装,却发现,酒店提供的小瓶装的欧舒丹洗浴用品,全都已经不见了——被她扫荡走了。

我是一个早上不洗头,一天就会很难过的人,所以只好重新穿上衣服,厚着脸皮去问楼层服务员要新的。

几个小时后,我坐在回北京的飞机上,跟坐在旁边的同行说起早上遭遇的、同屋把公用的洗浴用品扫荡走的事。

同行问我这人是谁,我说是她。同行带着一丝兴奋跟我讲:

“是她啊!那正常!她就是个大极品!昨天我们来早的人没有一个人愿意跟她住一个房间,也就是你倒霉,来晚了,才赶上了!”

“她怎么极品了?”

“她是不是跟你讲了好多她男朋友的事儿?跟你说吧,那些都是她瞎编的!但凡是个男的,跟她吃过饭,主动地跟她说过几次话,或者看过一次电影什么的,就会被她意淫成男朋友!她跟好几个人都说过同样的事儿,被她编成男主角的人都要气死了!”

“那她怎么还能在圈子里存在那么长时间 …… 好像工作干得还不错?”

“她就是使蛮力干活儿呗!他们公司就是把女人当男人使,把男人当牛马使,她直接就把自己当牛做马地干活儿,公司领导可不得重用她吗?”

我有点惊诧:内心该有多自卑的人,才会给自己编造那么多绯闻,给自己意淫那么多男主角啊。而她“在工作上使蛮力”的特质也很容易解读了,那就是给自己寻找存在感编织一种理由吧。

虽然并不很想和她再次见面,但在接下来的几个月,我还是和她在工作上产生了不少交集。因为她做的活动项目确实能提供很好的采访机会。

她约我吃过几次饭,单独吃,或是和另外的同行一起吃。半聊工作,半闲扯其他的。而这些饭局都不怎么令人舒服。

譬如,她总把别人的很多行为解读成“装”。

有一次,我们说起某个不在场的人刚买了两双同款不同色的Ferragamo( 菲拉格慕)鞋子——按理说,这也很寻常,两三千块钱的正装鞋子,去香港买还会有折扣。

但她就会说:“这人可真会装的,花大半个月工资买两双鞋?然后抠抠搜搜过下半个月。这种人,哼。有必要那么装吗?”

还有一次,陈绮贞来开演唱会,返场七八次,第二天我们一起吃工作餐,大家讨论这个事情。

她评价:

“最受不了这种装女神范的,要唱就好好唱,明明准备了那么多,半遮半掩地走了又回来那么多次,装啥呢 ?!”

我总觉得,她在评价那些“装”的人的时候,掩盖不住一股杀气腾腾的仇视。

有些特定的时候呢,我也觉得她的这些“直肠子”的话说得很痛快过瘾。

有一次,一个大活动把我们拉到特别远的郊区,主办方说好了会有餐点,然后我们去之前都没有吃饭,也没有自带干粮。说好了活动晚上六点半开始,但一直拖到八点半还没开始,在大家的一致要求下,主办方开始提供餐点,但只有一点点干巴巴的小寿司和一口吃掉五个的小点心,酒水呢,就真的只有酒,和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