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阮奕给她递了张纸巾。

最开始发现不对,除了因为邱采的那条白裙子,还因为这个房间的壁纸,在并不起眼的位置印着一个o。那是个挺高档的奢侈品牌,除了做时装皮具,还做室内家饰。阮奕听李可说过,前两年这个牌子在西南区的总代理权被梁郁他爸拿到了。

所以那天晚上,邱采从他的房间出去之后,他随手打开手机,开了个检测针孔相机的a。

结果还真的扫出了东西。

窗外夜色无垠,冬雷奔响,轰隆一声,仿佛地动山摇。

压抑了两天的雨水,终于冲开厚重的云层,在暴烈的雷声里轰然而下。

邱采晃了晃,站起来,突然说“我其实骗你了。”

阮奕说“我知道。”

邱采奇怪地笑了“真的吗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一句话”

“你说你学习,其实不像邱弘宇说的那么好。”

邱采感觉,他好像听出了她的讥讽,但是神态平静依旧。无论是之前揭穿她的时候,还是现在被她用话暗暗地地刺着,他始终都是一样的态度。没有轻鄙,没有嘲弄,对待她,就像对着他身边那些清白单纯的女同学。

她因为这份尊重想要流泪,却又加倍地泛起钻心的苦恨和难言的自卑,终于失控般抱住头。

“你不知道”

她揪着头发,泪如雨下“我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但是通知书下来,被被妈撕了。她想让我嫁人。她说我们这儿,姑娘十岁就应该抱着两三个孩子。我不干,跪在她面前求她,我初中的班主任来家里找她做工作,说我是她带过最聪明的孩子,说我们家要是真的困难,我高中的学费她来付都可以没有用最后我说我去外面打工,赚的钱都拿回来补贴家里,妈妈才同意。”

多少年了,曾经心高气傲的少女踏出家门,来到一座全然陌生的城市。

那时候她满怀着伤心欲绝的狠心,发誓要赚钱,要赚到很多很多钱。因为钱太重要,太重要了。在女孩的脑子里,它几乎等同于一个人的命运,因为,她以为,如果家里有钱,她就能继续读书。

举目无亲,谁都不认识,没知识,没技术,只有年轻和美丽,能做手里孤注一掷的资本。有人告诉她,只要愿意笑,就能用这副资本兑换成金钱。

可是没人说,交易的不止是美丽。

还有她的尊严。

多少年了,她成了别人眼中的玩具。但她不能恨,因为就是她自己,把自己从人变成了玩具。

但是怎么能不恨

恨自己,恨妈妈,甚至恨弘宇。当初妈妈撕掉她的通知书,不也是因为家里还有弟弟要读书吗

邱采冷笑“家里房子,知道为什么有四层吗第二层要给我哥今后娶媳妇用,第三层要给弘宇以后娶媳妇用,我和妹妹住在四楼,最热,只有一个房间”

大雨倾盆,玻璃窗在雨声中发抖,发出砰砰的响声。

阮奕觉得有些不对,走近她“我知道”

“你不知道”她摇头,像一只被围猎的鹿,张得大开的瞳孔里写满了撕裂的痛楚,鼻翼瓮动,所有的声嘶力竭都随着这艰难的一呼一吸,被她压进了灵魂深处。

她开口,轻轻地说,“你是男生,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邱采。”阮奕皱了皱眉,想走过去。

但是邱采突然嘶声道“别过来”

她一把拉开门,冲到楼下,就像一只鹿伶仃奔逃,冲进了外面浓重漆黑的,宛如一张弥天盖地的大网般的黑夜中。

狂风暴雨呼啸而下,像汪洋倒灌,大地都在沉沉地颤抖。

她的身影,转瞬就被浩浩汤汤的黑雨淹没。

阮奕抿紧嘴唇,追了出去。

陆炳辰躺在床上。

他的房间在三楼靠近楼梯的第一间。刚才,一串细小的脚步从楼梯口踏过。

是从四楼下来的人。

女生都在四楼。如果是童彤和虞子衿,走路都很正常,不会故意这么放轻步子。除非那个人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要去哪儿,去干什么。

陆炳辰扯了扯嘴角。

邱采。她那点小把戏瞒不过阮奕。陆炳辰没打算插手。

他按亮手机,扫了眼时间。

走到窗边,打了个电话“梁许,知道是谁吗”

电话那头是陆炳辰的心腹,低声应是。这个人是阮奕的亲爹,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

“拿20个亿过来投资,然后要求这边彻查梁许的税务问题,并且让银行一个月之内,回收他那个建材公司两千万的贷款,否则你撤资。”

那边一听就懂了,这是要把梁许整破产。

关系到阮奕,他不敢直接应是,沉吟片刻,想找个委婉点的说法确认一下陆炳辰的意思,就听见电话那头,陆炳辰淡声问“有问题吗”

“没有。”他立刻回答。

陆炳辰挂断了电话。

低头一看时间,五分钟过去了。

陆炳辰躺回床上,闭上眼,在心里默默地计数。小时候他很任性,且从不自控,尤其在阮意浓刚被他爸接进门的那段时间。他闹了几次大事,差点没办法收场。

这些事传到他爷爷耳朵里之后,他就被强行带回祖宅,关进了塔楼。

说白了,就是关禁闭。

其实一个人待在楼塔里,对陆炳辰来说并不算什么。但是爷爷让人把所有的门窗全部紧闭,又放下了遮光的帘布,室内的光和影都不再有变化,就像时间完全停止了流逝。没有参照,人在里面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待了多久。这种仿佛被无限拉长又无处可破的滋味,实在有些难熬。

后来他找了个办法。

塔楼的檐角挂着一串风铃,风吹过的时候风铃会响,他就听着铃响,在心里默默计数。

数到十五分钟的时候,陆炳辰睁开了眼。

邱采还没有回来。

这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了。

邱采刚才下去的时候,他其实就猜到下面那间房子里会发生什么。无非是阮奕揭破了她,然后再听这个女孩哭诉过她的经历苦衷,最后安慰两句在他的估计里,十五分钟足够了。

陆炳辰的眼冷了下来。他坐起身,想下床,却又顿住了。

如果没什么事。他过去,阮奕可能不会高兴。

他耐着性子又等了五分钟,脸色越来越沉。翻身下到二楼,敲了敲阮奕的房门。

没有回应。

里面没人。

忽然,他听见一楼的大门被人打开了。是邱采,她整个身子都被浇透了,滴滴答答往下淌水。

陆炳辰知道为什么他一直没听见动静了。一楼大门离三楼太远,开和关他根本听不见。

轰隆一声,雷雨俱下,门被邱采拉开了一条缝,就那么一道小缝,进来的狂风就把天花板上的顶灯吹得疯狂摇晃。

陆炳辰走到她面前。

邱采一看见他,脸都白了。